罗烨对耿照的武功甚是服气,点头:「大人请小心。村中有人挟持长老,煽动流民,才成这般局面。」
耿照笑道:「我理会得。」
言谈间双足不动,手臂却无片刻停歇,竟无人能欺入一臂之内,彷佛变戏法似的,但凡被那双手掌碰着,没有人不倒地的。
人对未知之物最为恐惧。前进之势一旦受阻,疯狂的流民忽然清醒,开始害怕起这少年的怪异能力来,悄悄放慢了脚步,甚至往两旁散开,免得被推挤到了少年身前。
耿照自己也觉奇异。
浑厚的内家真气固然好用,各门各派的武技里却决计没有这般用法。原因无它,盖因普天之下,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时时刻刻於手掌中布满内家真力,以触碰的方式震倒对手,简直就跟焚琴煮水、杀鹤取食没两样;瑶琴固能劈作柴烧,羽鹤也可以权充鸡鸭宰食,但以琴鹤之昂贵珍稀,既不能长久,又何须如此浪费?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正因此刻在他体内,内力彷佛怎么用也用不完。自耿照修习碧火神功以来,从没发生过如此怪异的情况。
由绿柳村回来之后,尝过云雨之乐的弦子不住向他需索,并且由於她天生的曼妙体质所致,每回与她交媾,耿照总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即泄身,初解人事的小妖精犹未餍足,又执拗地继续求欢……
如此淫靡而频繁的耗损,理当大伤元气,耿照却一点都不觉得被掏空了身子,每回完事总觉精神奕奕,似乎弦子的元阴较身为红岛正统纯血的宝宝锦儿更为滋补,毋须运功转化,便能裨益其身。
与浑身上下彷佛将满溢出来的充沛精力并存的,还有异常嗜睡的怪现象。耿照从小到大都不爱睡觉,除了幼时有头痛痼疾、睡醒后特别难当之外,体力极强的耿照并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但这两天他就像着了睡魔似的,一坐下来便打睦睡,每睡必是深眠,睡得又长又深,宛若野兽过冬。
他在出城之前已睡了个够,又与弦子、宝宝锦儿交欢取乐,双管齐下,浑身精力撑鼓欲裂,身体深处隐约祟动,似有什么要破壳而出;等他意识到时,跨下健马已被催得口吐白沫,不支倒地。
耿照索性弃马,施展轻功狂奔,犹如平地飞行,欲稍解浑欲鼓裂的内息压力,谁知越跑气血越是畅旺,到后来视界里一片血红,耳膜中「件、评」震响,彷佛可以听见体内血液急窜的抆刮声响。那一声虎吼,固然为解铁骑队开杀的危机,另一方面亦是内息撑满膨胀,只差一步便要爆体而出所致。
他在蜂拥而来的流民身上毫不吝惜地消耗着真力。
拿捏分寸不致伤人,不断运使绝无停顿,张开耳目奋力及远……这些加速消耗的细致讲究,此刻反而成为耿照抒解庞大压力的珍贵法门。他不断搜寻着、尝试着各式各样的内息使用之法,极尽所能地、奢侈地浪费着内力,想赶在凭空涌出的力量将身体炸裂前把它们用完。
他隔空发力,遥遥推倒几名攀爬土垒的流民,身子忽地垂直拔起,凌空中疾转几圈,毫无规则、完全无法预测的轨迹如蓬飘萍转,就这么落在防御工事之内,提起一人随手扔出,那人偌大的身躯连同一身铜盔铁甲飞了十余丈远,如纸片般轻飘飘落在铁骑队的封锁线后,屁股后背连半块瘀青也无,正是什长章成。
众人不分敌我,俱都看傻了,只有几名还在攀爬土垒的流民因离得最近,反倒不知所以,继续攀爬工事,忽地砰砰摔得一地,却是耿照借物传劲,隔着土垒将他们悉数震落。
他一一将押粮队的弟兄掷出,提气大叫:「绮鸳!」
隐於暗处的潜行都卫飞掠而出,两两一组,敏捷利落地将人抬回封锁线内。最末一名押粮队的生还者不幸伤了双腿,耿照单手将他扛上肩头,大步而出,头也不回地走向铁骑队;沿途挡了路的通通一沾即飞,也不管是否有意拦阻,抑或只是来不及逃走。
他将伤者交到贺新手里,见那小兵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还是个孩子,痛得唇面皆白,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低声道:「没事,我带你回家。」
掌中丰沛的内力不受控制,透体而入,少年眼皮一颤,还未睁眼,泪水已然迸出,淌下染满血污的面颊,哽咽道:「大……大人!我……」
不能成声,只是流泪。
「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耿照缓缓起身,目光一扫,十几丈外的流民如遭雷殛,心里想着要退,脚上却不能动。横亘在两道阵线之间,超过两百名以上的流民倒地呻吟不起,他们是这两三千人中最强壮也最好事的一群,却在转瞬间被这名少年放倒,没人能让他的脚步稍稍停歇。
在他们的眼中,这人是宛若鬼神般的存在。
岭上村篱之后,那青锋照弟子东郭御柳肝胆俱寒。自他习武以来,作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武功,传说中的「三才五峰」七大高手,怕也不过是这样了……这人年纪轻轻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定了定神,心知「民气可用」乃是最后一记杀手镧,身畔的李翁正叨叨絮絮念着:「……东郭公子,老朽一早便说啦,我等是良善平民,岂能与官斗?闹到这般田地,却要怎生是好……」
语声戛然顿止,再也说不出话来。
东郭御柳臂上用劲,挟着老人,扬声道:「你等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岂能动手杀百姓?今日几百人都杀了,明儿这盆岭上,还有活口么?」
流民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心想明明是官军先动手,怎能怪百姓?不由得收起动摇,少数畏事想躲的,无不受同侪斥喝,几千人重新驻足回头,大有与官军一决生死的气魄。耿照终於看清发话之人,见罗烨微微颔首,知是祸头,低声问绮鸳道:「那人是谁?」
绮鸳举目远眺,回答道:「他是青锋照『文舞钧天』邵咸尊座下四大弟子之一,人称『飞花剑』东郭御柳,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邵咸尊派他於越浦左近招徕流民,再送往边界的安乐?安置。」
耿照听得蹙眉。
「这与我们做得一样之事,怎会闹到如此田地?」
见罗烨神色有异,转头问:「你认识他么?」
罗烨冲疑一下,冷着脸道:「回大人的话,属下不认识。」
耿照也不多问,点了点头:「那也只好问他一问了。」
缓步上前,抱拳朗道:「东郭公子!在下流影城耿照,与令师一样,也想将这些百姓送至边界安置。贵我两方心念一同,莫非有什么误会,演变至眼下局面。公子乃是明理之人,可否与在下一谈,化干戈为玉帛,莫要牵害无辜百姓?」
东郭御柳按剑拂袖,昂然道:「贵我两方,所图绝不相同!敢问耿兄,此去本道西境,步行尚需十数日这一路你是让百姓啃树皮草根呢,还是劫掠民居?家师收留西来难民已有年余,衣食住宿等无不钜细靡遗,思量周到,比起你镇东将军一纸命令,便要人徒步上路,岂能一概而论!」
流民们轰然附和,连原本待在村篱之内、并未曾卷入的枫盆岭村民,也有不少露出赞同之色。
耿照自知理屈,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但在下是真个有心,要将诸位平安送抵西境,能否请东郭公子移驾相商,咱们研究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流民们鼓噪道:「你只想赚东郭公子下去。说出这等话来,当真不要脸!」
东郭御柳扶剑冷笑,索性相应不理。
贺新转头啐了一口,低道:「现下说理是这人,适才口出反乱之语的也是这人。要是遮脸不看,还以为是两个。」
罗烨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出言提醒。
「大人,那姓东郭的不是好人。属下亲眼见他打出一枚甩手箭,致使场面失控,流民暴起。」
略将前事说了。章成听得激动:「娘的!原来是这贼厮鸟使的下作,老子捅他妈几十个窟窿!」
被罗烨冷冷一瞥,才不敢再造次。
耿照出入土垒,见一名阵亡弟兄确是中了甩手箭暗算,央土流民多是普通百姓,怎能使用暗器?经罗烨一说这才恍然,心想:「东郭掌握民气,终究须与他一谈,以求善了。」
对众人道:「他既不下来,只好由我上去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身形一晃,倏地掠向村篱!
敌我双方,任谁也料不到他说来就来。东郭顿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止,本能要拔出佩剑,却被一只手掌「铿!」
按回,掌中雄浑无匹的真气透入经脉,半身酸麻,连手臂也抬不起,耿照立在身前,笑道:「东郭公子勿忧,在下孤身前来,随身也没带兵刃武器,诚意可表。所图无它,与东郭兄坐下谈谈而已,希望事情有个圆满的解决。」
流民与汛盆岭村人只觉眼前一花,东郭公子身边便多了个人影,无不瞠目结舌,心想: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狐仙!惊惧之甚,反倒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至於巡检营这厢,铁骑队众无不心服,大大出了口恶气。今日典卫大人与罗头儿各露了一手,不但神技惊人、前所未见,胆色更是令人佩服。这帮兵油子在不知不觉间认了两人,还隐隐以有这样本领高强的上司为荣。
耿照是诚心诚意想谈,东郭御柳却从未经历过这般挫败,彷佛如蝼蚁一般,随时会被轻易捏死,不由得冷汗涔涔,颈上青筋暴露;为保性命,索性和盘托出,咬牙低道:「本门……本门新近购得米粮棉衣一批,正往此间运来。之……之所以将流民集中,也是为了易於发派。得了……衣食供应,百姓便能上路。」
耿照大喜过望。
「几时会来?」
「今晨……今晨已着人去取,约莫……约莫日落便至。」
东郭御柳定了定神,总算恢复冷静,沉声道:「耿兄不妨请贵属暂退十里之外,或派人在左近监视亦可,待我等派放了衣食,百姓明早就走——」
忽然瞪大了眼睛,怔怔望向坡岭下,彷佛见到什么可怕的物事。
那是一列载满麻袋的骡车,约有十数辆之谱,轮辙深陷地面,可见载运之重。领头的是辆双驾的篷顶马车,驱车的黝黑汉子身材异常高大,被他魁伟的身躯一衬,马车倒像白杨木雕成的童玩,说不出的小巧可爱。
东郭御柳喃喃道:「怎地……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
流民对车队似不陌生,欢呼道:「大小姐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
乃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甚至感动落泪,难以自己。耿照心想:「看来他们对於带领车队的这位『大小姐』是真心欢喜,非是虚伪逢迎。」
粮车上大剌剌地飘着「青锋照」的旗号,流民固然欢喜不置,巡检营的弟兄们却不由得绷紧神经,但见罗烨举手为号,末队立刻散成圈子,将车队团团包围,不让前进。岭上流民面色丕变,用力鼓噪着:「狗官,你们干什么?不许为难大小姐!」
「放大小姐过来!朝廷不照管我们,还有大小姐管!」
「谁敢对大小姐无礼,老子同他拚命!」
气氛沸腾的速度与热度,一瞬间压倒了先前的流血冲突,百姓们彷佛不畏铁甲刀枪,争先恐后涌下山去,唯恐官军伤害他们那位「大小姐」罗烨正在后队盘查,前列的封锁线被流民一冲,立刻出现伤亡;谁都料不到在忒短的时间内,情况便如此不可收拾。
「干什么!快退后!」
章成等挺枪上马,本只想拦阻流民,谁知流民突然变成暴民,比前度更疯狂凶狠,蜂拥着朝后队冲去。
「别为难大小姐,你们这帮军蕃!」
岭上耿照瞧得心急,提气大喝:「罗烨!不许伤害百姓……别伤害百姓!」
便要奔回,蓦地全身真力一收,彷佛贮水池底开了泄孔,所蓄之水一股脑儿往下漏,掏得丹田内空空如也,满溢的力量全被一物吸光。——化……化骟珠!
(可恶!偏偏在这时候……)
他身上的不明异变被东郭精确捕捉,「铿」的一声,长剑终得出鞘,波光荡漾的青锋架上耿照脖颈。
东郭御柳不敢冒险,持剑退开两步,直至他伸臂不及处,才提声道:「山上官军听着,速放我家小姐上来,否则取他狗命!」
连喊几声,但坡下形势已乱,谁人听他叫喊?遥见他拔剑架着大人,章成等俱都眢红了眼,哪管什么「休伤百姓」前队结成阵势,眼看便要冲杀上来。
耿照勉力深呼吸几口,回头道:「叫你的人别过去,我把你家小姐平安带回!」
赫见东郭的眼中血丝密布,竟是急出了杀人的狠劲,訾目道:「快叫狗爪子放人!要不……要不我一剑劈了你!」
耿照心中懊恼:「以力服人,果不可恃。若非我仗着绝强内力孤身上来,山下又岂会落得无人指挥?」
定了定神,想起过往经验,凝聚起一丝内力摩挲珠子,那股怪异的吸力突然消失,身体深处仍源源不绝涌出力量,虽无先前那般充盈欲裂,总算又有了力气。
他暗提一口真气,直至运行无碍,转头对东郭道:「我负责带回小姐,你好生节制这帮人!」
无视於颈间锋刃,「泼啦!」
一声长身跃起,如飞鸟般射下山去,速度之快宛若踏顶滑行,靴底似不曾沾地!
他此际的内力尚不足以排纷解斗,一口气冲过流民人墙、铁骑阵中,穿越罗烨所在的后队,如离弦之箭射入篷车内,连辕座上的魁伟男子也没能看真切,只觉身畔微凉遮帘倏动,伸手却捞得轻颸一把,什么也没碰到。
耿照入得篷内,但听一声娇呼,扑面幽香细细,带着熨人的温甜,怕是由那「大小姐」身上发出。她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快快出去!」
耿照没时间解释,只道:「为救众人,暂时委屈小姐了!」
拦腰将她抱起,自篷后电射而出,掉头往岭上奔去!
「大……大小姐!」
兴是此举太匪夷所思,所经处众人无不瞠目,一时忘了争斗。耿照横抱着「大小姐」掠回,纵身越过村篱,正要将人放下,却听小姐急道:「不……别在这儿!去后边!」
耿照未及细想,足下不停,已抱着她自东郭身畔一掠而过。
东郭御柳正要回头,「大小姐」急急娇唤:「不许……不许看!不许动!都不许过来!我没
事!」
众人奉她若神明,不敢违拗,纷纷转头停步,整座村庄彷佛被施了定身术,更无一人稍动。
这情景既怪异又滑稽,耿照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若非岭下渐不闲杀伐声,显然罗烨与东郭御柳各自镇住了场面,他恨不得将人一放,回头探个究竟。
思忖之间,两人冲进村后一片桃花林,耿照正欲低头,问小姐要往何方,却听她急道:「无礼之徒!你……你也不许看我!快把眼睛闭上!」
耿照本能闭眼,碧火神功自生反应,依旧在林中穿梭自如。那「大小姐」叫他闭目后才想到:「他目不能视,却把我抱在身前,岂非危险得很?」
不由得搂紧他的脖颈,失声惊叫,片刻始终没等到娇躯撞上桃株,睁眼抬望,暗忖:「合着这人有天眼神通,闭与不闭,一样看得分明。」
叹了口气,低声道:「行了,你放我下来罢。这也没旁人啦。」
耿照依言将她轻放在湿软香糯的厚厚桃瓣上,才发现她的身躯异常温绵,浑身上下柔弱无骨,便似弹松了的顶级丝棉;即使隔着薄薄纱裙,仍能感觉股肌之腻滑。印象中除了宝宝锦儿,还不曾拥过这样的腴软。
而同样的娇腴,她个子似乎还比宝宝锦儿略小些,藕臂、大腿更富肉感,难怪予人丰盈之感。耿照忍不住想:忒小的人儿,身上却堆满细雪般的膏腴,肉只怕都长到奶脯上去了,剥下小衣雪峰酥颤,该是多么傲人的一幅美景!
想像驰骋间,忽听那小姐道:「你闭着眼,也能看见么?」
「看不见。」
耿照忽明白此问何来,要解释碧火真气的先天感应未免麻烦,索性道:「奔跑时听风辨位,故不会撞到树干。」
反正原理近似,只是碧火神功强上百倍千倍而已,也不算说谎。
「嗯,看不见就好。」
「我能睁开眼了么?」
「不行……还不行。」
她冲疑了一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儿,来自何处?」
「我叫耿照,是流影城七品典卫,目前暂为镇东将军办差,不是什么坏人。」
她「嗯」的一声,听来有些欣喜,又像略微放下心,叹道:「你也算是名门出身啦,料想非是有意轻薄。」
耿照一愣,心想:「我本就不是有意轻薄。」
又问:「那现在,我可以睁眼了么?」
「在你睁眼之前,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姑娘请。」
她沉默半晌,似是估量着该如何启齿,片刻才道:「我生得并不美丽。要是相貌平庸倒也还罢了,但我……有些肥胖,总之是不好看。」
耿照只觉奇怪:「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回味起指掌间那雪呼呼的娇腴肉感,怕是她太过苛己了。这小姐声音听来很年轻,犹有一丝少女稚气,身子虽比「?窍合度」略腴,决计不能说是肥胖。
他决定不胡乱插口,静静听少女说下去。
「因为天生肥……肥胖的缘故,我特别怕热……」
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呼吸却变得轻促,吐着芝兰般的幽幽香息。碧火功敏锐地捕捉到她微微升高的体温,少女应是突然脸红,以致谈吐也扭捏起来。
「姑娘,你慢说无妨。」
耿照忍不住问:「但,我可不可以先睁开眼睛?」
「不行。」
她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
「因为你将我劫出篷车时,我正……正在换衣裳。由於你的鲁莽,我现在衣不蔽体,若被正眼瞧见,你便要娶我为妻啦。这么重大的事儿,你要不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