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彷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我静
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红,再连
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目殷红,这才
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才知其中
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以他
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他」、
「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只是现在还
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
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
锦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
「只消看够了,又或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
无一处能拦得住你。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
你的了。在此之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
锦粮客阃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走下阶台时微
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
「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於一门,十五
年内不是没有机会。但你眼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
可不是我看低你。」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都不闻半点,遑论缭铐的敲击。
◇◇◇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压制住对手的慕容柔。锦袍怪客离开
后,阶顶一阵窸窣,熏香徐徐,一双鳞纹金靴映入眼帘,慕容柔缓步而至,在他身前
蹲下来。
岳宸风突然明白,为何武功盖世的锦袍客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无。
因为他的眼神清澈锐利,丝毫无惧。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负疚,不惧怕双手染满
血腥:不惧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将为万世唾骂……岳宸风不由打起寒颤。比起眼前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残忍嗜虐的摄杀二奴简直幼稚到了极处,他们的「恶」在他眼
里如家家酒一般,连轻蔑都显得多余。
慕容柔轻拍他的脑袋;回过神时,岳宸风才发现自己竟不觉缩了缩颈子,彷佛还
在山上那脾气暴躁、动辄虐打道僮的师父跟前。他不惜代价想摆脱这种感觉,偶一忆
起便狂暴得想杀人,几难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柔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目光凝於头顶虚空,彷佛自言自语。
「你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我用得上你。」
「谁挡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谁。为此,我杀过你无以想像、永难企及,远比方才
那人武功更高强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让你扎扎实实死上十次。龙若化身人形,不过
也就如此。」慕容柔说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带着嚼碎内脏似的沉烈。「你
要想办法让自己一直合於我用,知道么?」
「属……属下……」他还在试着平抑颤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时,慕容柔已然起
身离去,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从那天起,岳宸风就变了。其中的反覆,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甘居於慕容柔这般、即使弑君也要贯彻己道的「大恶人」之
下,放纵慾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恶人;比起慕容柔之恶,他的恶道一点也不扭曲乖张,
如虎食人、强凌弱,犹在天理之中。为此,他尽心为将军办事,不敢违拗,成为慕容
柔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超越锦袍怪客、超越慕容柔所杀害的「那
人」,一如初衷?
为此,他开始打探明栈雪的下落。当初那女人不告而去时,他着实松了老大一口
气: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内丹,或许不必走上「废功重练」一途——
但这四字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了他,不断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
悠,背后彷佛能看见老天充满恶意的讥嘲。明栈雪将那本黄旧的小册子交给他时,只
说:「里头全是废话,若非书皮上也有个『绝』字,我差点随手扔了。」说着明媚一
笑,直将人心魄勾去。
那时他形绝、禁绝已有小成,才刚掘出《破视凝绝》的古册不久,而最重要的紫
度神掌也正按册修习,颇有进境,明栈雪突然拿出这部只题着「命绝」二字的古书薄
册,说是在岳宸风——当时这名字还不是他的——床底找到的,从装帧、用纸,甚至
抄录的字迹来判断,当是《虎籙七神绝》之一无疑。
「但名字不对。」他装出抚册沉吟的模样,暗中观察她的表情:
「已知的前六绝皆是四字命名,连杀虎禅刀法的原谱都要题上文诌诌的《虎禅杀
绝》四个字,这本就只题了『命绝』两字,岂不是……岂不是怪异得很?」
明栈雪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该绝》好了,采头也好些。」说着「噗哧」一
声,掩口笑起来,斗室之中乍如春花淀放,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丽色当世无俦,无人能抗拒,他却从此不再信她。
这本《命绝》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内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几页,翻来覆去净是
「大道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陈腔滥调,非但没有只字片语提
到七绝合一,还暗示要弃绝内外武功、舍生忘死,方证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书页一角送与名工相验无误,他几乎将这部《命绝》当作赝品。但理
应载有七绝合一之大秘密的第七本原典古籍,却充满要人「舍弃既有」的隐喻,让他
渐提不起兴致追索遗缺的那本《虎禅杀绝》,阿傻因而保住一条小命,仅被废去两手
筋脉而已。
《命绝》的怪异提示是一回,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伊黄粱的诊断又是一回,如
今,老天又将这充满恶意的玩笑第四度带到他面前,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嚣狂姿态——
(可恶!)
岳宸风握紧缠着皮革的粗大刀柄,以左臂护住头脸,苦苦撑持着供输不足的「金
甲禁绝」,任由周身的痛楚渐次麻木,还在等待白额煞动作一慢、回臂出刀的逆转机
会「脑海中突然掠过锦袍怪客的话语。
——给你刀也没用。
——刀不刀掌不掌,没一门顶用。
——若能重新练过……
但他无法舍弃赤乌角。
「岳宸风」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柄稀世名刀。他所拥有的……是什么呢?是
再也无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针劲封住内力的残破功体,还是在月夜阶前,接
连向两个人跪地俯首的惊怖与惶惑?
『可……可恶!『
一声狂吼,岳宸风松开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着尘沙倒落,尚未坠地,右掌忽
窜出紫电,宛若雷车动地、迳奔一线,轰然击中白额煞!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白
额煞身如柳絮,远远飞了开去,四肢彷佛失控的摇鼓,凌空连打几个劲旋,重重摔落
地面!
岳宸风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腰腿微屈,勉力维持不
倒。
白额煞将地面撞出一处陷坑,周身电流窜闪,毛孔中飘出屡屡烟焦,似将血沸。
他在坑中痛苦惨嚎,连起身爬出亦不能够,勉强支膝跪立,忽将两只爪子插入腹
间,再抽出时只见指爪间耷黏着两团焦油也似的异物,兀自滚窜着耀目电蛇,分不清
是烧烂的脏器抑或血肉:腹间大洞不住窜出血雾飞烟,半晌雷劲消失不见,才慢慢淌
出鲜血来。
岳宸风见他竟亲手将体内雷劲潜伏的血肉挖出来,骇异之余,不禁蹙眉:「此法
就算能将雷劲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丹田被利爪穿破,何异於自戗?」果然白额煞嘿
嘿两声,大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身子缓缓坐倒,头颈低垂,再不稍动。
符赤锦哭叫道:「二师父!」
岳宸风猛然转头,邪笑道:「急什么?下一个便是你了!」咽下澳上喉头的一口
鲜血,正欲扑向前去,蓦地「啪!」一声,一道影弧迎面扫至,他举起左臂一格,飕
飕几声,鳞皮响尾鞭的末梢已在臂韝上缠绕数匝,皮革被锐利的鞭风划开,裸露的暗
褐肌肤掠过一抹乌金暗芒,连一丝血痕业留下。
岳宸风运劲一夺,冷北海已无相持的气力,鞭柄脱手,虎口迸出鲜血。
「你抢着先死么,冷北海?」岳宸风冷笑道。
「说不定是你先死,岳贼。」他苍白的瘦脸浑无血色,兀自抿着一抹冷傲蔑笑,
彷佛重伤无力、性命垂危的不是自己,而是矗立在前方的黄岛死敌。
岳宸风罔顾伊黄粱的警告,妄动十成真力,吐血怪症不定何时爆发,他才是一刻
都不能再耽搁之人,足尖一挑,重握赤乌角刀,猱身扑向向冷北海!
谁知冷北海竟似出神,站着一动也不动,赤乌角加上岳痕风的身法劲力,铜牌铁
楯也挡不住,况乎血肉之躯?巨大的刀头「噗!」拥入腹中,旋又透背而出,兀自不
停:岳袁风飞步推送,转眼巨刃贯出逾半,血染乌锋,滑顺如涂抹膏脂一般,几乎令
他撞进冷北海怀里,不禁放声狞笑:
「你还没死透么?冷——」语声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锐痛穿入左眼,视界倏地
黑去一半,岳宸风这才意识到已遭暗算,唯恐那物事穿眼入脑,忍痛撤刀止步,猛地
向后一仰!
一根沾满血珠的发丝拉出眼眶,积垂饱腻,随风散红。
发丝末端含在冷北海口中,他蓄着一口真气不散,任由刀锋透体,算准距离贯劲
於发,柔软乌丝顿成钢针,待岳宸风将双目送上针尖——
「千耀蛇珠」本就是一部独特的运劲法门,是他自「守风散息」中所悟。将柔丝
每隔一尺绑上鞭身,挥动之际灌注功劲,鞭索上如缀钢针,隔空伤人於无形,堪称防
不胜防。巨刃透体,冷北海身子一颤,心知性命将尽,飞快拔下另一根鬓发,忍死刺
向仇敌!
为这路鞭法命名的神君大人并不知道,读书不多的冷北海后来几乎翻遍了藏经阁
内的文武典籍,遇到训话、字书之类的艰深古册,便央人逐字逐句地翻译解释,想穷
究这四个字的意义,以不负神君亲自为鞭法所取之名,才发现「蛇珠」还有另一层意
义——
蛇珠雀环,指的是报恩。
从那天起,执拗的青年便暗自发誓,要以性命来回报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
在每一次的任务中小心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选择万无一失的方式来达成任务,小心
谨慎、步步为营,是为了等待一个值得一死的机会,直到今日。
岳宸风的左眼珠几被刺穿,针尖只差分许便要入脑,料不到冷北海尚有余力,完
全无法招架,咽喉一瞬间被刺,发丝却软绵绵地一折,冷北海身子抽搐,好不容易积
聚起来的一丝内息忽然消散,撮指空击他喉头,手上已无劲力,恨声道:
「皇天无眼!」心犹不甘,一口鲜血喷出,如无数铁珠砸碎在岳宸风面上!
岳宸风脸上热辣辣的一痛,双目难视,踉跄跪倒,慌乱中摸到他腹间刀柄,运劲
一夺,将冷北海拦腰砍成两段!
腰斩最残酷之处,在於使人不能速死。冷北海上身坠地,剧痛下一股死力忽涌,
可惜半身已失,无由使出「发剑」绝技,断气前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一弹,「啪!」血
淋淋的指甲翻折弹出,飕地没入岳宸风肩头,劲力之强,竟刺得护身金芒迸散,插进
肉中!
岳宸风吃痛运功,握拳一挺,碎裂的指甲激射而出。他急忙舞刀护体,一边伸手
抹开目间的温黏,狂性大发,睁开仅窝一只右眼咆哮:「我杀尽你们这帮贼厮乌!」
身起刀落,斩下冷北海眢目。一……睁的苍白头颅,犹不解恨,回身又劈向盘坐的耿照!
他发狂后动作更快,谁都不及出声,赤乌角已自耿照脑门努落。耿照尚未调勾气息,千鲜一发之际翻身滚开,真气大乱,前功尽弃,岳宸风回臂一刀,耿照虽&时以神术架,「当!」一声巨响过后,却被一平移尺许,口鼻溢血。
岳宸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双手交握刀柄,居高临下劳落,短短三尺距离,⑽㈱风雷压缩已极,呼嘛入耳无声,却令尘沙激扬,刀里之下毛孔膝血,竟是全力一轚!
耿照连抬臂都嫌吃力,百脉之内空空如也,连三岁孩儿谨一指都能将他机,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奋力举刀,迎向盖顶而来的巨刃赤乌角!
两柄3一刀8然交击,砠上一圈黄尘爆起,气劲所及,两人踏地处塌陷寸许,踉跄倒退的竟是一岳宸风!
他连退三步犹不能止,又退了三步,屈膝半跪,赤乌角「铮!」倒拄於地,借力散去余劲,手脸肌肤殷红一片一显是对击之间毛孔受不住百力,居然燥裂协血。尘沙簌簌落地,战团的中心只余一人独立,耿照手持神术微微喘息,全身真气流转、一莫御,腹脐间陈隐透出一团莹然光晕「连衣布腰带也遮掩不住。一……化臞珠!)
这颗珠子上的莫名巨力耿照还不能控制自如,然而命悬一线的当儿,化二珠却不能任由宿主被害,陡地释放力量,耿照彷佛凭空得到另一枚元力充@内丹,彼一长,居然反客为主,一刀将岳宸风击成重伤。
良机一即逝,他一扬豪光耀目的雪刃,迳朝岳宸风冲去。
「岳贼一死来!」……岳宸风咬牙举刀,神术、赤乌角一度交击,岳宸风被轰得倒飞出去,全身真气岔走,新伤旧创交迸,只觉眼眶中疼痛欲裂,这异样的痛楚蔓延至颜中各处,彷佛一把尖刀生生将脑白刮将出来,痛得他抱头打滚、惨叫不绝,蓦地一跃而起,拖着巨刃狂奔而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正要追赶,忽然丹田里的奇力一撤,但身形业巳离地,整个人不由得向前仆
倒,抱头连滚几圈,神术刀差点卸下自己的手腕。
原来危机一去,化骊珠的奇力供轮登时断绝。他俯卧在地,以仅存的一丁点内息
刺激化骊珠,宛若轻轻摩挲,果然片刻神珠又呼应似的吐出些许奇力,要催动方才那
的大杀着虽不能够,做为调息敛气的根本已绰绰有余。
耿照运起混合了骊珠奇力的内息搬运一周,持刀一跃而起,不及细数伤亡,却听
宝宝锦儿急道:「快!他往那边去了……是莲觉寺的方向!」耿照反应飞快,闻言记
起往莲觉寺的路上有将军夫人的车队,面色丕变:
「不好!」顾不得众人伤亡,提刀追了过去。
岳宸风一路发足狂奔,彷佛只有奔行间冷风灌脑,才能使肿胀的头颅稍稍得缓。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甚至超过伊黄粱的诊断。妄
动十成内力的后果,使得体内的碧火真气失控乱窜,被五道奇异针劲切削之后,澎湃
的内息成了肆虐的洪流,不分敌我的在各处冲撞,溃堤在即。
施展「蹑影形绝」,疯汪奔跑,只是加速这个崩溃的进程而已,但此刻他已无法思
考,只觉胸中积郁欲狂,远比此生任何一刻都想杀人——
念头忽起,熟悉的人马轮廓映入眼帘:熟悉的戎装、熟悉的铠仗、熟悉的云盖车
顶,还有车中人玲珑曼妙的背影……沈素云那既压抑又矜持、既高贵又稚嫩的模样浮
现脑海,除了血红杀意之外,色慾也是另一扇宣泄的明窗。
岳宸风嘴角歪斜,露出一抹扭曲狞笑,捣着头挥刀杀入车队,赤乌角所经处血柱
冲天,断首、残肢此起彼落,人马均无例外。车队还不及停下,已自后方裂开一道血
色缺口,惨叫哀号不绝於耳。两百名调自榖城大营的精锐铁甲队,转瞬间竟被砍倒了
一半,漫起的浆血盈至马蹄,受惊的马匹胡乱践踏,采得一地炼狱光景。
带队的任宣一拉马辔,忙奔回夫人车旁,拔刀大叫:
「别慌!保持队形!保护夫人!枪队在前,弓队……」
眼前黑氅一卷,风压过处,胯下的爱马齐颈两分!
任宜乃靖波府色目刀侯亲传,未动念刀已至,佩刀本能往腿腹间一拦,「驼钤飞斩」一刀五劲七变化,虽是顺手一挡,却爆出连片的铮踪密响,钢刀「铿!」应声断碎,堪堪免去腰斩之厄。向后旋飞的马头撞得他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侧倒,几百斤的马身重压落地,几将他一条左腿压断。
他痛得眼前发白,总算坚毅过人,咬牙不晕厥过去,半截断刀如回雁般掷出,可惜未能命中岳宸风;奋力挣扎了几下,马屍仍纹丝不动,黏腻的马血喷涌如泉,漫过了贴地的头颈一侧。
发狂的岳宸风巨刃一挥,把将军夫人的香车连马匹拦腰砍断,半截厢盖被刀风掀翮开来,车内一抹窈窕娇躯蜷在横座之下,若非沈素云机警躲避,与香车一齐腰斩的决计不只两匹健马而已。
同乘的冲凤钧早不见踪影,连同城尹梁子同出借的五十名衙役也溜得一干二净。
沈素云面色白惨,缩在横座间不住发颤,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中人欲呕,她咬着牙维持清明,一双明媚杏眼尽管充满惊惧,兀自直视鬼神降临般的披发狂汉,一点也不示弱。
岳宸风头颅痛极,才一停止杀人,额际便汗出如涌,唇面皆白,见得车中小美人的倔强神色,益发恼怒,咬牙道:「你……你与那帮贼厮鸟合谋,想……想来害我,是不是?」
沈素云魂不附体,脑中掠过一念:「耿大人……符家姊姊……莫非都已遇害?」
鼻酸难禁,却不肯在恶人面前落泪,咬牙颤道;你。……你这恶贼!我家将军……定不放过你!」
一提起慕容柔,岳裒风狂态益盛,双目赤红,说话间白沫飞溅,已有几分不似入形:「今曰连神佛都难救你,遑论你的将军丈夫!」赤乌角刀一搠,猛地插入沈索云裙面凹隙,恰恰贴着两腿间搠入车板,若非她雪腻的腿根腴润已极,并之不拢,这刀便要削下两片腿肉来。
沈素云一声惊呼,岳宸风兀自不罢休,松开刀柄捏她的肩头,「喀嚓」一声,竟生生将右肩关节捏脱。
沈素云几曾受过这种剧痛?登时晕死过去。岳宸风抓着她窍细匀称的身子一提,「嘶!」裙裳滑过竖起的刀背,裙筒顿时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细直美腿。
她足上鞋袜犹在,更衬得双腿浑圆笔直、肌肤细腻,无一分骨瘦硬突,无比诱人。
岳宸风捏着她的肩关不放,未几沈素云又痛醒过来。他狞笑不止,捏小鸡似的把她一顿,锐利的刀锋直抵腿心,沈素云身子顗抖,岳宸风却怪笑道:「你若不自己将腿打开,我便用刀将你剖开来,瞧一瞧将军不用的销魂洞儿生得什么模样。」
沈素云心想:「他怎……怎知相公没碰过我?」不禁气苦,倔强地闭上眼睛,眼角却不禁淌下泪来。岳宸风头痛欲裂,理智荡然无存,双手抓着她便往刀上一摁,失控的手劲大得吓人,又将她左肩捏脱。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且慢!」岳宸风猛被喝得颅内一胀,似有什么自内里炸裂开来,忙舍了玉人双手抱头,状似极痛苦。
沈素云「砰!」被重重摔回车板,刀锋几乎埋入腿间玉谷,距粘闭的玉蛤不过分许,森森寒气在雪白的大腿内侧激起一片细悚,赤乌角刀吹毛可断,她倒落时微一扬尘,刀刃两侧飘飞几缕级柔乌卷,衬与明肌雪腻,分外惹眼。
岳宸风甩了甩脑袋,汗泪齐出,焦灼狼狈之中透着一股难驯野性,似亡群兽铤,回见远处一人持刀奔来,正是随后赶至的耿照,哑声切齿道:「又……又是你!老坏我好事!」不思退敌,反伸手去裤腰,露出一抹狰狞诡笑:「我……我先干个透,教你捡破鞋!」揪住沈素云的衣领肚兜一扯,「嚓!」一声裂帛劲响,里外几重一齐撕裂,将军夫人一身华服就像剥开的葱皮两分,露出衣内黑白分明的绝美胴体来。
沈素云被扯动伤处,又差点痛晕过去,直是羞愤欲死:「我的身子竟被这恶人瞧见,岂有脸面苟活?」倔强脾气一上来,美眸倏睁,见岳宸风竟未投以注目,只不住喃喃回顾:「他来啦,他来啦!怎地这么快?怎地这么快?」抚额抹汗、涕泗横流,宛若疯狗;目光忽寒,露出残忍之色,拔刀叫道:「老子不干啦!教你们也没得干!」乌芒一闪,迳朝她颈间劈落!
沈素云闭目转头,只听铿铿一阵绵密交击,身上、脸上劲风猎猎,刮得她赤裸。乳肌连片娇悚,一双敏感的尖翅椒乳不由贲起,细小如花蕾般的娇挺乳蒂隐隐生疼。
这感觉既可怕又刺激,她半身酥软,腿心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腻润感,身子乍暖,已被人用大氅裹起,氅内满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嗅之心安,一睁眼,果被耿大人拥在怀中。他舞着那柄光华灿灿的大刀与岳宸风过招,她虽不懂武艺,也知抱着人与疯子对打是要吃亏的,耿大人边打边退,终被那乌沉沉的大刀子扫倒,却背转身子遮护她。
「耿……耿大人!」
岳宸风拧笑挥刀,蓦地刀锋被飞来的一团白影撞开,那物事应声碎裂,岳宸风不由倒退一步。耿照趁机搂着她飘退丈余,横刀当胸,重新摆出防御的架势。
清脆的响声过后,岳宸风看似头疼不已,两边鼻翼不住用力空歙,彷佛要将流出的脑汁汲回颅中一般,忽然转头怒目:「又是哪个贼厮鸟捣乱?出来!」
远方一人身背竹架、白袜布履,儒袍里外数重,穿得规矩严实,却戴了一顶店小二似的滑稽布帽,从道上快步奔来,身形看似颇眼熟。
沈素云惊魂甫定,心念一动,凝眸往地上瞧去,却见档下赤乌角刀之物,竟是一尊四分五裂的玉观音。来人转眼即至,长髯并着垂落的八字眉逆风飘拂,冲她躬身一揖:「夫人安好,我送你的玉器来啦。正所谓『良玉挡灾』,这观音乃是夫人心中的本相,如应此劫,亦是缘法。」
耿照、沈素云齐声惊唤:「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