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7996 字 3个月前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卅四折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在不觉云上楼,冲凤钧曾亲眼目睹他自狰狞的邪兽--天裂妖刀之下,解了岳宸风之危。

冲凤钧亲眼见过他为阿傻口译那谜样的手语「道玄津」,看过他二人联手揭穿岳宸风的伪善假

面,看过他俩面对岳宸风时一杀一救,看过耿照如何从邪兽血吻中救出阿傻......

冲凤钧认得他!

或许有千百分之一的机会,公务繁忙的东海经略使大人不会记得那张脸......那张最终在

「不觉云上楼」震摄全场、昂扬风发的年轻面孔。但现在耿照连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想冒。

「一德师父!」他尽量压低声音,垂眸侧首,嘴唇轻轻歙动;从旁边看来,就像乘隙打

了个哈欠。「这箱子交给我罢。」右手的食、中二指一立,定规似的交错回转着:「后边......

省力些。」

寺内正传弟子地位较高,常遇执役杂工献殷勤,一德正自肩酸腿软,忙不迭地与他调换

位子。耿照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一到后列,登时被掩去大半面容,只从一德肩上露出一颗

新剃的大光头。

锣鼓声中,一名身穿乌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的大官跨入院门,五络长须迎风飘扬,挺

准凤目、清健如竹,正是总管东海一道的抚司大人冲凤钧。

数日前於流影城中初见时,这位东海父母官只一袭俭朴青袍,书僮相伴,直如游山玩水

的墨客。今日却是穿戴齐整,身上的公服色泽近黑,乃三品以上的油紫定色,质地厚实的锦

纹团袍做成曲领大袖、绣金横栏的形制;腰束御赐的翠毛细锦勒帛,外系金镑通犀玉带,以

彰显他一品封疆大吏的身份;头带乌纱直脚楼头,足蹬粉底黑革官靴,一样是清瘦有礼、眸

光温润的中年文士,此刻却别有一番威仪。

只是冲凤钧冲大人不爱铺张的习惯还是老样,随身只带四名插羽佩刀的衙门公人,算上

山门外简陋的双抬便轿,至多六名随从而已。若非那一身金紫官服异常耀眼,也不过就是一

县县令的排场。

那法性院的首座显义迎上前去,合什顶礼。

「阿弥陀佛!抚司大人一路辛苦。小僧有失远迎,尚祈大人见谅。」

「大和尚客气了。」冲凤钧也合什还礼,清朗一笑。「俗人俗务,多扰清听。眼看三乘法

会之期将近,若是耽搁了寺里的准备工作,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推让一番,把臂相偕状甚亲热,并肩行入院中。冲凤钧忙着与显义大和尚说话,双

目不曾斜视,自也不会留意旁边齐齐低首的僧众弟子。

耿照才刚松了口气,忽见恒如的目光瞟了过来,下巴一抬,低声道:「快跟上!警醒些!」

四人忙抬起那两只大红木箱,亦步亦趋地进得院里。

法性院是莲觉寺中最大的别院,历史也最为悠久。院中的建筑多是数百年前莲宗盛极之

时建成,还保留着垒石成台、上筑木构的古制。石台高约四、五尺,比现今风行的二尺台基

还要高得多,用大块的原石敲打密接,外表再修成平整的龟甲积,便如城塞工事一般。

而建筑的外壁则不用砖石,皆以整颗完整的桅杉或金丝楠等珍贵大料刨成厚寸壁板,靠

榫卯相接而成,毋须一根铁钉。梁上也无多余的装饰,然斗拱堆叠如层峦,更见工法的巧妙。

金丝楠的大料笔直而节少,木纹里带有金丝,不上漆也不怕蛀腐,而且越用越见光亮,

滑顺如缫丝,故而得名。也因此院里的建筑都不髭漆,不同於一般寺院五彩斑斓、极描精绘

的装饰,只露出光裸油亮的木色,在阳光照耀下隐带辉芒,衬与满院的苍茂松柏,散发出一

股古老宁静的庄严与肃穆。

冲凤钧与显义边走边聊,恒如领着四人远远跟着,隔着四名带刀护卫,保持着无法听清

二人交头接耳的距离。耿照落在队伍的最末尾,只盼冲凤钧别回头,更莫要一时兴起、忽然

想认识显义的徒子徒孙之类;走着走着,队伍忽然停在了一座奇特的建筑之前。

那建筑一样是由切割方整的灰色大石砌叠成龟甲状的台基,上头的屋舍等全是木构,只

是木色油亮中泛出浓蜜似的琥珀色,肌理透着丝丝金缕,显然年代久远,犹在满园建筑之上。

但最奇特处却非古旧,而是建筑的诡异结构。

这座堂子乃是由十间长方形的独立屋舍所组成,俯视如轮轴,每间屋舍仅有末端的边角

相接,居中围成一个小小的正十边形呈放射状,每屋之外有三边围廊环绕;仔细一想,才岭

现长屋与长屋之间尽管有周边廊应相连,实际上却是相邻而不相接,十屋共计四十面墙,竟

无一面墙是由相邻的两屋所共有。

更奇的是:十间长屋的屋顶,均采最复杂的九脊歇山式设计,重檐叠幛、层层相因,最

后竟垒出了八十个悬山面、共两百四十条屋脊,造型单纯、毫无花饰的斗拱一层叠一层,看

来便似莲花海一般,陡地壮观雄伟起来,其繁复精巧令人瞠目。

冲凤钧昂首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抚须喃喃道:「大和尚,这座『十方转经堂』无论

看过多少次,每回亲睹时的震撼却不曾稍减。叹前人的智慧何其高远,竟能造出如此奇巧壮

阔的伟构!」

显义眉目不动,似无所感,但终究不好扫了抚司大人的兴头,介面道:「这座转经堂最好

之处,在於十间精舍不共一墙,相邻而不相接,所用壁板木料又异常结实,连一丝声息也不

漏,是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

「密议」二字似是触动了冲凤钧,一下将他从思古幽情拉回现实,持须微笑,转头问:「是

了,几位行老、钜贾们都到了么?」

显义稽首道:「回大人的话,都到啦,正在『东之天』里候着。」

转经堂的十间长屋分别以十方天命名,「东之天」是由正面向右数来的第三间。

冲凤钧造访莲觉寺的次数频繁,每回议事均选在这转经堂,对屋舍的配置十分熟稔,点

头道:「大老板们日进斗金,辰光宝贵,莫让他们久等。」迳自往东之天间走去。

显义浓眉一动,上前揽住,低声道:「大人且不忙,容小僧禀报一事。大人这边请。」挽

着冲凤钧的臂弯,引他走入为首的「上之天间」。恒如见机极快,回头一瞪四人,低唤:「跟

上!」抬着礼物上了阶台,便在上之天间的门廊间候着,静待师父召唤。

那长屋从外观看来,便知屋内空间不大,约莫是流影城中一间上等客房大小,至多略长

一些。两丈之内对面相望,耿照没把握不被认出,但法性院已深入寺中,转经堂又在院里深

处,院门外俱是显义的弟子徒众,阶台下还有四名带刀衙差,要硬闯出去实有困难。

他悄然四望,抓紧时间思索脱身计,灵机一动,耸肩将抬木一顶,箱角正撞着前头一德

的膝弯处。一德痛得微一跟枪,及时掩口,硬生生捣住一声惨叫;抬木一不小心滑落肩膀,

耿照忙探手弯腰,堪堪将木箱接住,没碰着廊间的木地板。

恒如恶狠狠地回头,低声咒?:「你作死么?没用的东西!」一德不敢介面,低头揉着伤

处。

恒如左看右看不安心,低道:「都将东西放下,乖乖站好。一会儿首座若唤,再将箱子抬

进去。」另外二人如获大赦,赶紧也将箱子轻放落地,四人仍是鱼贯而立,谁也不敢抬头。

耿照站在最后头,一见恒如回过身去,立刻蹑手蹑脚地闪过屋角,一溜烟似的窜至廊底,

纵身往两屋交角处的垂檐一跃,伸手攀住斜纹镂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

照壁板是木造墙壁与屋梁间的镶板,最顶端有一条固定用的木格称做「由额」,与固定斗

拱、横梁用的「阑额」之间还有一小段空隙,只比横掌而入的高度略宽些,以供室内通风。

耿照吊在照壁下,靠着强横的臂力支起身子,试图抬脚勾上飞檐,却无法克服那如莲瓣

层叠般的厚重斗拱;接连摆荡几次仍不成,双眼恰巧凑上那一小段空隙。只见屋内冲凤钧、

显义两人分作宾主位坐定,原本被密实木墙所隔的声音,也意外地清晰起来。

「大和尚,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旧罢?」冲凤钧放落茶盅,从容一笑:

「说罢,你想要什么?若论金银珠宝,别说我那寒碜的东海臬台司衙门,只怕连『东之

天』里坐着的那票大老板,手头的现银都不及莲觉寺阔绰;若想当官,你该找镇东将军府的

门路,而非我这有名无实的经略使。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帮你什么?」

显义哈哈大笑。

「同冲大人说话,真是爽快得很,一点儿也不费劲。」

一离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訾目挑眉,龇牙咧嘴,每一句都说得很用力,说

话间白牙闪闪、口沫横飞,衬与那张筋肉纠结的纠劲面孔,便似淌着口涎的饥饿土狼突然开

口说起了人话,表情偏又极其丰富,说不出的怪异。

「这回圣上下旨,着平望都的效国寺派遣琉璃佛子前来,於本寺举行三乘辩经论法大会,

广邀天下高僧,一统佛门三乘,并拔擢东海修为高深的佛法学问僧入京。」显义嘿嘿笑道:

「小僧不才,想请大人代为引荐,与法使钦差琉璃佛子大人私下论一论佛法。」

「辩经」是僧人为了理解经义,采取相互诘问辩论的方式来引证佛法,是央土佛门常见

的活动。显义若想在法使钦差的面前一显能为,临会辩经也就是了,又何须私下请托引见?

明显便是想走后门。

冲凤钧凤眼一眯,抚须呵笑。

「怎么,大和尚也懂佛法么?」

显义却一点也不生气,跟着眯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众生皆有佛性,小僧

有、大人有,连路旁的狗子也有,哪个不懂佛法?」起身推开房门,大喊:「都抬进来!」

(不好!)

恒如一回头唤人,便会发觉耿照不见;若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不能翻上屋顶,耿照的形迹

便即败露,想逃也来不及了!他奋力摆荡身体,希望一举将自己甩上檐顶,无奈支撑檐角的

斗拱太过厚重繁复,飞出的角度悬殊,根本无法由下翻上。

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开,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缠住耿照的腰际,「飕!」

一声将他整个人扯了进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数寸、软如棉花的积尘上。

那尘土怕积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发出既轻又细的「嗤嗤」声响,连灰粉也

没怎么扬起,尘土黏结压实如云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条厚棉被上。

兔起骼落间,恒如的身影已晃过屋角,依稀听得他压低声音怒问:「......人呢?怎不见了?

你们谁......」一德的嚅嗫回答不易听清,似提到解手之类。

耿照惊魂甫定,又觉好笑,苦苦忍着噗吓一声的冲动,挥去浮尘四下张望,才发现置身

於一条横梁之上。那梁横过整幢「上之天问」,是将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宽三尺有余,跨坐

着都嫌裆开难受,盘腿绰绰有余,还不必多费力保持平衡。

他身后坐着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缁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两条浑圆结实、白皙无

瑕的修长玉腿,衬着幽暗的梁间背景,便如一双曲线绝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虚悬一

张笑吟吟的如玉娇靥,连拢成一束、披在胸前的乌黑浓发也消失不见,竟是明栈雪。

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动,黑暗中忽然又现出一只鹤颈般的细长皓腕,一根尖

细窍美的如玉食指飘到了明栈雪姣好的唇畔,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闭口噤

声,又指了指他身下压的那片照壁板。

(原来她......一直跟着我。)

耿照会过意来,心中五味杂陈,却已不及细想,连忙轻手轻脚将卸下的照壁板又装回原

位。

从阑额缝间望出去,恒如正风风火火自脚下走过,行进间不住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咒?,

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间的木地板上,发散着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烟硝火气。

屋内显义面色一沉,探头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进来!」

「是......是!」恒如一咬牙,只得与一德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红木箱,摇摇晃晃地抬进了

上之天间。显义冷哼一声,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打开两只红箱,里头竟装满了黄澄澄的金

艇!

「大人,便是黄金之中也有佛性。这一箱是小僧孝敬大人,另一箱却要拿来与佛子论一

论法。」

梁上不见冲凤钧的表情,仍听他一声长笑,语态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国寺首屈一指的学问僧,曾登坛说法,压服来自天下四道的三

千僧人,连南陵缘觉乘的僧团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转世』,乃於佛灭度千年之后首度降生於

东胜洲,欲重新统合三乘、结束教门分裂的圣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买他?」

显义面上毫无愧色,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受了讽刺,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语病,浓眉横挑、

剑髭戟张,嘴角还沾着几点唾沫星子,却忙不迭地裂开血盆大口,翻搅着腐败内脏似的肥厚

肉舌,嘿然笑道:

「大人这话,一点也不懂佛。凡人供养比丘须用三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疑为己

故杀。我这箱金子连条猪狗都没死,比三净还干净,正好让比丘供养比丘。」

明栈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声噗吓,黑暗中直如香花绽放、玉露逢春,说不出的秀

美脱俗;目光中除了轻鄙,竟也隐有一丝佩服。

耿照心想:「这人固然脸皮奇厚,口才的确不俗,狡辩中也有急智。」

冲凤钧似是懒与争辩,摆了摆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东海以外的各寺僧团,连三

净肉也不能吃。罢了,你托我做这净人,欲求佛子何事?」

显义陋了陋嘴,嘿嘿两声,随手摸着大光头。

「小僧不说,大人也是水晶肚肠,清楚得很。敝寺法琛长老来日无多,如蒙佛子惠允,

上书举荐小僧接掌住持,他日佛子接掌效国寺、甚至坐上国师大位,在东海也有小僧於门前

座下,长效犬马。」

东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如同各地官署。

显义虽握寺中大权,一旦法琛长老圆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显」字辈的弟子接任住持,

甚至征召他寺名僧前来亦不无可能。显义汲汲营营,正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盘饭碗。

冲凤钧手持须茎,笑道:「大和尚若想讨好佛子,有一条门路远胜万两黄金。」

显义喜动颜色,急忙道:「请大人指点。」

「传说昔日大日莲宗灭亡之后,在东海留有八条余脉,人称『八叶』。」冲凤钧道:

「琉璃佛子此番前来,要开的是三乘论法大会。佛子代表的是央土佛门的大乘正宗,而

南陵诸封国所信奉的缘觉乘僧团,也将派代表与会;届时若无大日莲宗的声闻乘代表出席,

佛子要如何『统合三乘』?大和尚若能请出八叶之人,佛子必定青眼有加。」

显义面色一沉,原本丰富的表情倏然不见,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

「小僧出家二十载,没听过有寺院叫『八叶』的。土生土长的东海人,只知日莲八叶院

流传于江湖杂谈,既没人见过、没人去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更不曾有人亲身遭遇过。

「八叶之说,便与狐仙、鬼怪等相差彷佛,四百年来只存在於街谈巷议、茶楼酒馆,是

吃饱喝足了拿来嗑牙,孩儿啼哭时用以遏止之物,比龙皇应烛的传说更加虚无飘渺。一提起

『八叶』二字,旁人便知是要说故事。」

他浓眉压眼,血丝迸溢,翻出一抹淩厉的精光。

「大人要我找这种东西,小僧不如送黄金算了。」

冲凤钧呵呵直笑,摇了摇头。「我非东海出身,游宦数年,不知所以,幸有大和尚教我。

这两箱物事我会为大和尚送到,成或不成,还得看佛子的意思。」

两人素有默契,显义也跟着站起来,相偕走出「上之天间」。

耿照松了口气,正欲说话,不料明栈雪却摇摇头,凝雪冰晶似的窍细指尖往身后暗处一

比,檀口微启、香尖轻弹,无声地做了个嘴形:「跟我来。」屈起浑圆修长的一双裸腿,俯在

梁间翘起美臀,缓缓地朝黑暗中爬去。

她身上只披了件不合尺码的女尼缁衣,耸起险丘似的挺翘美臀,在三尺来宽的梁面上手

脚并用、徐徐爬行,尽管敏捷如母豹,连一片积尘都未抖落,但过短的衣摆在臀股问上下滑

动,白哲的腿根处紧绷着结实滑润的肌肉线条,依稀见两瓣肥美如厚嫩兰叶、熟润似闷红牡

丹的酥腻娇脂,在黑幕摆荡间若隐若现,令人血脉贲张。

从身后看来,明栈雪的小腿足胫十分窍细修长,趴跪时膝弯两侧绷起青筋,衬与凹陷处

的淡淡橘红,与她那既敏捷又平衡、彷佛不多费一丝余力,矫健而优美的动作相比,竟出乎

意料地显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