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顾九思强行将沈明拖了回来,让人继续大范围搜捕,沈明坐在马车里,静静靠着马车。连日奔波,他身体早就到极限了,此刻靠着马车,顾九思一言不发,哪怕心里都是事,他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困,於是处於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
顾九思一面翻着卷宗,一面抬眼看向沈明,叹了口气道:「你别想了,先好好休息吧。」
「九哥……」沈明闭着眼,慢慢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错不在你。」
顾九思摇摇头:「每个人都只是在尽量做自己能做的事,你尽力了,那便够了。」
沈明没有说话,顾九思知道劝不了他,想了想,终於也只能说一句:「你好好休息,想也是无用。回去后,你还得去见秦楠,路还没走绝,我们还能想办法。」
听到这话,沈明身子僵了僵,片刻后,他低下头来,沙哑出声道:「好。」
彻底不再想这件事,终归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放下了之后,入睡倒是很快。
沈明闭着眼睛,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府邸。顾九思叫醒了他,沈明睁开眼睛,恍惚了片刻后,他得知到了,便直起身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往里走得没有片刻,顾九思就看李玉昌拦在了路上,他紧皱着眉头,神色不善,顾九思一见李玉昌的神情,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他上前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大人醒了。」
李玉昌抬眼看向顾九思:「要求自己回家,说自己只是出门一趟,忘了报假而已。」
听到这话,顾九思神色迅速冷了下去,秦楠这个说法,就是彻底否认了自己证人的身份,不愿意再牵入这个案子了。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终於道:「他身边侍从全换一遍,肯定有王家的人。」
「已经换了。」
李玉昌开口,然后两人就陷入了僵局。
李玉昌查这个案子,所有的线索就到王厚纯便断了,而王厚纯将一切都咬死在傅宝元身上,这个案子,按照这个局面,也只能处理王厚纯和傅宝元。
可一旦这个案子以这样的结果结案,那朝廷的威慑力,就会大大下降,整个永州都知道,朝廷拿王思远没有办法。日后想在永州再做事,那就更难了。
但关键证据在秦楠这里,秦楠如果不给证据,再查下去,傅宝元怕是拖不到那时候。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车马声,所有人转过头去,便听见王思远高兴了声音响了起来:「李大人。」
大家转过头去,王思远领着下人,从马车走了下来,看着李玉昌道:「下官听闻秦大人回来了,这里还有许多公务要与秦大人商讨,不知可方便?」
三个人都不说话,王思远走进院子,叹了口气道:「之前秦大人同我说他母亲身体不好,要送回老家休养,我还劝他别这么着急,这么突然一去几天,许多事儿都没人办的了,下官怕他继续耽搁,只能亲自来接人,现下县衙里许多官员还等着秦大人一起去商讨政务呢。」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王思远这是来要人。
如果秦楠不说明自己证人的身份,他作为刺史,顾九思也好、李玉昌也好,的确没有什么拘着他的理由。
王思远等了片刻,有些奇怪道:「二位大人怎么不说话?」
「秦大人才休息下,」顾九思终於开口道,「他今日身体不适,王大人不如明日再来。」
「哦?」王思远露出关心的表情道,「秦大人身体不好?那下官更要去看看了,来都来了,人一面都见不到,太过失礼了吧?」
这话让在场人都沉默下去,顾九思思索着,正要开口,就听沈明突然开口道:「我去同秦大人说一声,他大概还在休息。」
说完,沈明便转身离开。王思远低笑了一声,转头同李玉昌道:「李大人,傅大人行刑的日子可定好了?」
沈明的脚步顿住了,李玉昌神色平静:「有新证据,续延冲。」
「若新证据没了呢?」王思远看着李玉昌道,「听闻李大人最遵纪守法不过,凡事都要看证据,看明文条例,若是没什么新证据,傅大人如今证据确凿,也是时候宣判行刑了吧?」
李玉昌点点头:「按律,应当。」
王思远舒了口气,露出赞叹的表情道:「我便知李大人高风亮节,是刑部最令人放心的大人了。」
这次李玉昌没有回话,沈明捏起拳头,提步离开。
等沈明离开后,王思远想了想,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天色已晚,秦大人还在休息,那下官明日再来吧。等到明日,」王思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秦大人可别再继续不适下去了。」
说完之后,王思远恭敬告辞,领着人潇洒离开。
等庭院里只剩下李玉昌和顾九思,顾九思转头看向李玉昌,冷声道:「即便知道傅大人可能是冤枉,李大人也要判下去吗?」
李玉昌抬眼看向顾九思:「有证据吗?」
顾九思没说话,李玉昌继续道:「你说他愿望,有证据吗?」
「你明知秦楠前后翻供……」
「你也知他前后翻供。」
李玉昌冷静道:「刑部做事,看证据,讲律法,律法如何规定,便如何行事。判一人有罪看证据,判一有罪的人无罪也当看证据。如何判看条例,什么时候判,也看条例。若《夏律》不曾写,我能凭良心做事,写了的,我就得凭律法做事。」
「那你对的起你的良心吗?!」
顾九思忍不住提了声:「是是非非,你心里不明白吗?!」
「我的心,又一定是对的吗?」
李玉昌抬眼看着顾九思,两人平静对立:「顾大人,这世上有如你这样热血的官员,你们相信你们的眼睛,相信自己的信仰,相信自己的执着,我理解,也赞成。可这世上有了情,就得有理。所谓理,就只能根据已有的证据,不能根据未有的推测。若人人都依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自己的道义来判断这世间谁该死、谁不该,谁该接受怎样的判决,谁该如何活着,那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眼,同一个人,你看他该死,我看他不该,这又要怎样判决?」
「所谓律法,不过是最大可能性找到判断公正的法子,纵然它会有错,可它既然已经是最好的法子,那我就得维护它的公正。不能一些人被律法处置,一些人因为我的心相信他所以就可以不被律法处置。顾九思,你的正义是你的心,」李玉昌冷澈的眼里不带一丝情绪,「可我的正义,是我的法。」
「若你想救傅宝元,」李玉昌加重了字音,「拿证据来!」
顾九思没说话,两人静静对立,许久后,顾九思抬起手来,他双手放在身前,对着李玉昌深深鞠躬。
「你这是何意?」
李玉昌僵着声音,顾九思直起身来:「李大人,」他看着他,认真道,「您没错,大夏有您,是大夏的幸运。」
「如您所说,」顾九思冷静道,「我会去找证据,还请大人,在律法之内,尽量拖延。」
李玉昌没有出声,权做默认。
顾九思转过身去,走了没有两步,李玉昌突然叫住他:「顾大人,」顾九思背对着他停下步子,李玉昌停顿了片刻,生涩道,「大夏有你,亦是幸运。」
顾九思没说话,片刻后,他转过头来,朝李玉昌笑了笑:「是,您说得没错。」
这个国家,会有很好的未来。因为他有这样好的一批年轻人。
顾九思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出去。
顾九思和李玉昌聊着天时,沈明进了秦楠的屋子。
秦楠在收拾东西,他神色很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所有事。
沈明站在门口,他看着秦楠的背影,好久后,他才沙哑出声:「对不起。」
秦楠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慢慢叹息出声:「你尽力了,」他低声道,「我明了,你不必愧疚。」
「对不起……」沈明提着刀,眼泪流下来,他不停出声,「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