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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里,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往常如蚂蚁般的宫女太监们,一夕之间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偶尔见到一个也是脚步匆忙,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李德全静静地坐在干清宫的后寝殿里,脊背佝偻,像是一个石头像,能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的。
人老了,胳膊腿儿都不灵便了,自打弘景帝驾崩了,李德全就好像失了精神气儿一般,整个人老了数十岁。
见他这么可怜,一些早先就在干清宫服侍的小太监们,也不忍在心中骂他。
都是伶仃人,谁骂谁呢,李德全是怕死,干了混账事,可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有志气的如今不会在这儿,早就在那天晚上填了屍坑。
代王暴露真面目,用不上李德全,就没人再搭理他了。只要他不乱走,愿意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而李德全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后寝殿,这里还停着弘景帝的屍身。
因为代王忙着大业,连给亲老子装殓的功夫都没有,旁人也不敢随意乱动,就一直还停在龙榻上。这七八月的天,正热着,总不能看着屍身臭了,反正宫里也不缺冰,就搬来了许多冰块儿将屍身冰了起来。
偶尔有人过来瞅一眼,那屍身栩栩如生,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结了一层薄霜,再搁一段时间都不怕。所以代王心安理得的去争他的大业了,不过却是再不往后寝殿走。这里如今除了李德全和一个负责看着他的小太监,几乎没人会来。
殿中静得仿若时间都停顿了,小墨子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的李德全,搓搓了胳膊上的汗毛就走了。
他并不愿意在这里多留,一个死了多日的人,一个行将就死的老家伙,还没走进来就觉得阴森森的。
又过了一会儿,李德全突然从脚踏上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越过龙榻,来到那一层厚厚的帘幔前。
掀开帘幔,紧贴着墙壁是一扇多宝阁,上面摆了许多摆件儿。就见李德全伸手在其中一个小香炉上捣腾了几下,多宝阁突然无声无息地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一个黑洞。
他一弯腰就走了进去,很快多宝阁又恢复原状。厚重的帘幔依旧低垂,龙榻上的人栩栩如生。
……
榻上躺着一个老人,不是死人,却形同死人。
李德全一见到此人就红了眼睛,也没敢多哭,匆匆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俯身将瓶中之物朝此人口中滴着。
「老奴没本事,被看得太紧,如今却是连点参汤都弄不着了。陛下您先将就着喝些,多喝些才能保存龙体……」
弘景帝面色枯黄,满脸病气,他一滴一滴往口中抿着米汤,活了一辈子,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谁也不怨,就怨他刚愎自用,错信了人。
「外面怎么样了?」
「听说晋王殿下一直带着人,和中宫一系对峙。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几日代王接二连三发怒。」
「空有狼子野心,可惜不中用,他不是老五的对手。」弘景帝浑浊的眼中,终於见了点光彩。
李德全没敢说话,把今儿他听来的事给藏回肚里。五军营的人已经入城了,以晋王手中那点儿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可他不敢说,他怕说了陛下就垮了,本来陛下如今就是强弩之末。
谁也没有想到常建安会背叛弘景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段时间弘景帝一直昏迷不醒,中间曾醒过来过一次,却是因为天性多疑,隐瞒了起来。本想暗中恢复同时并命人暗中查探背后究竟,却突然发现一夕之间,竟无可用之人。
弘景帝一下子失去了耳目手足,又碍於被人发现惨遭毒手。无奈之下,突生一计,让他养了多年的替身替之,而真的弘景帝则是被李德全藏在密室之中。
恰恰是弘景帝的多疑救了他自己,次日夜里就出事了。
这几日弘景帝就一直困於这间密室,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居多。也不知他被人下了什么药,这药毒性厉害,竟是让他浑身疲软无力,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就睡过去了。
「你别忘了陵卫。」
弘景帝似乎洞悉了李德全的心思,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李德全惊疑道:「陛下说是皇陵的陵卫?」
燕山干帝陵,位於距离京城不远的昌平燕山。
这帝陵中葬着大干朝数代帝王,为保帝陵不被人恶意破坏,所以当地驻紮着数个卫所,又称陵卫。这些陵卫既不录属兵部,也不属於京卫之列,却是紧邻着京城一股隐在暗处的兵力。
只是平时陵卫一直不在人前露脸,被许多人都忽略罢了。
弘景帝嗯了一声,「你别忘了谁在那,当初朕说让老七去守陵,他一个字也没抱怨,朕就知道他肯定有所打算。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其实朕都知道。」
李德全惊喜之余,又哭又笑道:「陛下该庆幸的,这下咱们可就有救了。」
弘景帝感觉一片混沌又袭了上来,神智开始模糊不清,他努力想清醒了心神,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慢慢开始浑浊,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传出:「李德全,景仁宫……的密道……」
李德全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浸过也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感。
「是,老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