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相信一个自称没有吸毒却不敢去做检测的人呢?
谁又敢把孩子判给这样一位母亲呢?
殷晓媛彻底沉默了下来。
法庭上安静极了。
程白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但事情如果能做到完美,总要做到最完美的。
她凝望着殷晓媛:「殷女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和我当事人方不让在结婚时曾口头约定过『各玩各的』,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相互在性关系上忠诚的义务,你们之所以结婚,不是因爲爱情,而是因爲我当事人想要组建一个家庭。先前照片上的男人,是你的新男友,对吗?」
有些问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答「是」的。
这一点刘臻已经交代过了。
殷晓媛摇了头:「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程白忽地扯开嘴角一笑,又尖锐又讽刺:「你今天会在庭上这样回答,你的这位『朋友』知道吗?」
刘臻立刻道:「反对——」
然而根本不等她把反对提问的话说完,程白已经「啊」了一声,貌似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对不起,我收回提问。」
但没关系,该听到这句话的人已经听到了。
如果真爱一个人,会很在意那个人的感受。
得到承认会高兴,得不到承认会压抑。
就像是……
她和边斜。
程白看着她:「我重复一遍,殷女士,先前照片上人,是你的新男友吗?」
刘臻再一次想要反对。
可殷晓媛低着头,已然被程白击中了内心最深处。
她是爱着mars的。
换位思考,即便是爲了胜诉,mars如果在庭上陈诉说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她即便能理解,也不会那么开心。
心理防綫,悄然崩塌……
她终於抬起了头,不顾刘臻阻拦的眼色,坦然地答道:「是。mars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确在婚内保持了跟他的关系。我和方不让在结婚时约定了开放式婚姻,所以我的行爲不能算出轨。」
程白微微一笑:「谢谢您回答,我的问题结束了。」
刘臻知道,一切都完了。
朱守庆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扑面来的震撼,也忽然意识到,千叮咛万嘱咐,让程白换一身不那么显攻击性的西装,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这位大律,只要站上法庭,就是锋芒毕露。
她像是一柄利剑,直插对手心脏。
势如崩海,摧枯拉朽!
一旦得着一点机会,便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压着一路打到对方爬不起来,甚至将对方当事人彻底击溃……
结案陈词。
原告方由刘臻陈述,被告方则由程白来陈述。
她的陈词简明,但不简单。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不让终於知道了她在刚才进入法庭前对他说的那一句「不要乱讲话,不要拆我台」,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当事人方不让,幷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可任何观念与性情,都有其成因。在中学时代,我当事人的父母收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成爲了他的兄弟。对这个孩子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可对我的当事人来说,是一场伤害。
「於是他大学时代获得了经济独立的能力后,便迅速与父母断绝了联系。
「我的当事人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是他后来与原告当事人殷女士缔结婚姻的原因,他幷非出於纯粹的情感或者性关系上的需求,而是出於对於家庭的需求。
「双方的关系在自愿的基础上缔结,形成契约。这种观念我们可能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可本质上有关於这种观念的讨论都是道德问题。
「道德从来没有统一而确切的标准。
「但是法律有。
「我们可以不认同这种观念,但应当予以它同等的尊重,幷抛开对我当事人的偏见,用法律的方式给我当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在财産方面,我的当事人除现金、房産及其他固定资産按50%分割外,愿意将6%的股权价值折价分割给原告当事人;损害赔偿方面,我方认爲我当事人幷无可提出损害赔偿的四种过错行爲,不应当承担赔偿;抚养权方面,我的当事人爲了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而结婚,子女是他重要的家庭成员之一,且原告殷女士极有可能存在不良生活习惯,比如吸食大i麻,而我当事人既有良好的习惯,也能爲子女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希望审判庭公正、酌情判决。」
签完庭审笔录后,他们从法院走了出来。
方不让走在前面。
程白稍稍落后一些。
她看着前方那道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沉默的身影,开了口:「结案陈词只是根据你过往的经历杜撰,人们往往会相信一个人的观念与性情都与他的家庭有关。如果这些言语有地方不慎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方不让想起了一些事。
也想起了一些人。
他莫名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倒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程白一怔,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道歉没有这么简单,还是有关於她「臆测」的他与父母决裂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不好问。
只打量他道:「我以爲,到后半段,你随时会打断我。」
方不让道:「你我互爲对手的时候,可以有胜负;可如果我跟你都站在同一边,最后还败诉,太丢脸。我也是律师,我知道你在法庭上需要什么,求胜是我们的职业本能。你是我的律师,我尊重你。」
说完,他向着前方台阶走了下去。
程白就立在法院那高大的柱子旁看着,看见他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炽烈的阳光从高处照下来,周遭能看到的每个人的脸都发白。
风很大。
让她一下想起当年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官司,那一场让她涅盘的败诉,也是和这个人先后走出法院。
於是,她忽然喊了一声:「方律——」
方不让停步,站在台阶上,回头抬首,向她望来。
程白觉得连这场景都像极了那一年。
不同的是,那时站在台阶高处的是他,立在台阶下面回望的是她。
程白淡淡地一笑,只向他道:「谢谢。」
那一瞬间,方不让的神情被阳光照着,好像有一时的恍惚,又仿佛有什么更深更沉的东西划过了。
但眨眼不见。
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他邪气的长眉一扬,压在眉眼间的锋芒便透出来,只扯开唇角向她笑道:「不用客气,下次遇到照样把你摁着打,等又输给我,再谢不冲。」
说罢,他随意地一扬那长指间夹着烟的手,转身离去,
程白站在原地看着,也慢慢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