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三章
入夜之后,舒王府仍是歌舞升平。灯火如星河般,照耀着这座恢弘的府邸。
李谟请了一帮梨园弟子,在堂屋里演奏,还邀请了几位当朝的重臣和年轻的官员共同饮酒赏乐。李谟手中晃着夜光杯,喝了口葡萄酒,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没被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影响心情。
拍羯鼓的伶人技艺高超,节奏上乘。玄宗善羯鼓,常以鼓声指挥整支乐队,那之后这个传统便在梨园延续了下来。
一曲终了,叫好声不断。伶人退出堂屋,众人把酒言欢。崔时照敬佩末座,听到吏部尚书说:“崔家郎君年少有为,此次选官,竟被太子殿下亲选入詹事府,前途可期啊。”
崔时照不卑不亢地拜了一下:“尚书谬赞。太子殿下抬爱,晚辈才疏学浅,怕无法担此重任。”
在首座的李谟听了,侧头过来,微微笑道:“子瞻过谦了。既是太子殿下亲自提拔,便是对你的看重,进中书门下也是你将来努力的方向了。”他於崔时照,更多是位高权重者提携后生之意,所以一贯叫他表字,而不像姑父一样唤家中的辈分。
这点,也让崔时照清醒地认识到,崔家在舒王的心中半点分量都没有。他去詹事府做事,对於李谟来说,便如在东宫安了一个眼线,怎么会不乐意?
“是。”崔时照应道。
在座众人各自议论。
“李相这回是真的麻烦了。也不知圣人要给度支员外郎定个什么罪,连李相的么子都没资格排进秘书省,反而去了大理寺给人看卷宗。不知是否被其兄所累。”一个年轻官员暗自摇了摇头。
“李四郎本就资质平平,能选上官,估计还是因为广陵王力荐的缘故,要我说大理寺也算不错了。等此番广陵王班师回朝,圣人免不得还要再嘉奖。”另一名官员低声应和。
坐在他们前面的人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谁都知道广陵王大捷,最不开心的便是舒王。敢在舒王府提这个,简直是不要命了。那两人齐齐不言,低头饮酒。
这时,齐越走到李谟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李谟起身道:“本王去更衣,你们各自尽兴。”
众人亲身相送,李谟大步离开了席位。
崔时照看着他二人离去,目光深沉,也跟着起身。
等李谟走到院子里,看到崔时照跟出来,和气地问道:“子瞻有事?”
崔时照看了齐越一眼,对李谟道:“姑母说,姑父正值用人之际。以后我去东宫,也会全力效忠於姑父。我知道姑父的爱护之心,从不让我沾手过问府上的事。只不过欲成大事者,手自然是不能太干净的。姑父何妨试我一试?”
李谟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时照,从前就知道这个内侄心性不同常人,眼下看来,还真是孺子可教。他也不避崔时照,对齐越说:“怎么样?可问出来了?”
齐越道:“严刑逼供了两日,那人快撑不住了。可是咬紧牙关,硬是一字都不肯吐。”
“倒是够硬气的。”李谟双手背后,“走吧,本王亲自去看看。子瞻同来。”
齐越在前面带路,李谟跟在他后面,崔时照则在最末。等进了一间柴房,齐越按动了机关,墙壁打开,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朝廷是不兴私刑的,可每个府邸难免都有这样的密室或者密道。权势滔天的人家,哪个没有一些秘密。
里头是做成牢房的模样,阴暗潮湿,全靠墙上的火杖照明。
等走到深处,便听到惨叫声,好像有人正在受刑。
十字的木架上用铁链绑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子,看不清长相。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刚刚晕过去,一个壮汉提了一桶水泼到他头上,他才勉强动了动。
崔时照从未见过真正的动私刑是什么模样。这些上位者,捏死一个人,真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齐越搬了长木凳来给李谟坐。李谟坐姿优雅,仿佛与人闲谈一样:“怎么,你还是不肯招吗?”
木架上绑着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孙淼……”
李谟笑了一下,低头捋着玉佩上的穗子:“你的养父曾是宫中尚药局的首席奉御,医术高明。他帮着先太子妃接生了一个孩子,我只需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不会为难你。”
立在李谟身后的崔时照心中一惊。难道说的是元太子妃萧氏的事?他听父亲说过,萧氏当初行为放浪,与多人私通,怀有身孕,偷偷回了公主府养胎。临产时,请了孙淼前去接生,却还是被太子知道,下令杀死那个孩子。
孙淼就偷偷带着孩子逃离了公主府,金吾卫满城追捕。后来人们在曲江池中,打捞出孙淼的屍首,说他乃是畏罪自杀。原来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坚持道。
“看来你真的是不怕死。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在扬州行医,生得如花似玉。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是否骨头能像你一样硬?”李谟淡然地说道。
那个一直很平静的人忽然身体用力地往前倾,可惜被铁链束缚住,他叫道:“你别乱来!”
“本王也不想乱来,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你若说出来,本王绝不找她的麻烦。”
被绑之人双手微微握紧,然后慢慢地说道:“舒王如此英明,怎会不知,那孩子万不可能被容於世?”他喘了口气,接着说,“父亲与太子妃也没有过硬的交情,只不过迫於延光长公主的威势,不得不听命将孩子抱出了公主府。他自然是将孩子杀了,自己逃命。”
李谟一震,仿佛不能相信。原来还是死了……难怪这么多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