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闵慧窘了。
若在往日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二话不说一跳三尺先煽他个大嘴巴。
但这一次,涌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如果是苏田,会生气吗?
——肯定不会。在辛旗面前,在这种时候,在狂喜之中,一定是听从的吧?在闵慧心中,日记里的苏田一直摆脱不了辛旗的小跟班形象,对他言听计从,容忍他的脾气,原谅他的性急,平息他的怒火,想尽办法纠正被他损坏掉的人际关系……
做戏演全套。
她将身子倾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说:「拉链在背后。」
他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接招:「MayI?」
她点点头。
他伸手过去,一拉到底,「哧拉」一声,丝质的连衣裙从她的肩头滑落。她解开文胸,挺胸抬头,坦然地看着他。
苏田身上没有任何记号,这一点在陈Sir给兰金阁打电话时就已经问清楚了。当时的目的只是例行登记以方便将来识别遗体。老板娘很配合地问了几个同住的女生,特别是赵英妹,因宿舍用的是公共浴室,大家都见过苏田洗澡的样子,都说她身上没有胎记、疤痕、黑痣之类显眼的东西。
他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她的上半身,就像画家打量一名模特,但他什么也没碰,五秒之后,他默默地帮她扣好文胸,拉上拉链,末了还在她的左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好像上面有灰尘似的。
「有变化吗?」闵慧问道。
「太大了,根本不认得了。」
「脸也不认得了?」
「你的脸我从没有看清过,口音也变得相当厉害,而且这个——」他指着她的胸,「以前绝对没有。」
「你注意过?」
「看过。」
「……」
「不记得了?那个夏天?篝火晚会?」他提示着,「我们互相……」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日记里也没写。但闵慧一直有一种预感:苏田与辛旗之间一定不仅仅只是友情,一定还有高於友情的东西。
她只好叹了一声:「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
「以前下棋,你也从来没有赢过。」他开始摆棋。
「那是以前。」闵慧抿了一口果汁。
「我不在的时候,你经常下,参加了俱乐部?」
「不经常,没参加。」
「那这棋艺是怎么突飞猛进的?」
「你就是不肯相信有人比你聪明,特别是女人,是吧。」
「我相信。」
「好吧,实话实说,变化是这样发生的:」她将果汁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有一天,我去山上采蘑菇,采着采着不知不觉到了山顶。突然间——」
她故意停了一下,吊吊胃口。
「怎么啦?摔下悬崖了?」
「被雷劈了。」她双肩一耸,两手一摊,「回到家后就发现我的智商——哎呦喂——蹭蹭蹭地往上涨。」
「这是扯吧?」他哈哈大笑。
「你凭什么认为以前的我一定比你笨?——这是不是扯?」
「小时候你好象只喜欢一样东西——体育。作业都是抄我的。」
「记不记得有次数学考试,虽然抄了你,我考的分数比你还高咧。」闵慧想起日记中提到的一件事。
「对对对。」辛旗一拍脑袋,「后来你还说——」
「——养家餬口的事情就靠你啦,我得专心训练参加奥运会。」
「没错儿。那个时候,我们对家庭的分工就已经达成共识了。」
她微笑。
「我错了,不该用一成不变的眼光来看你。」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有种可怕的穿透力,「打电话回福利院,叶老师说你回家了。老家在大山里,生活挺困难的。我於是以为你去了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读书了。或者更糟,为了生计早早打工、被迫嫁人……这些天你一直没出现,我等得很绝望。有时候甚至想你可能都已经有孩子了,所以不会再来了……」
多年住在国外,他的普通话已经没那么标准了,吐词咬字总带着一丝异国的腔调。个别字在发音时会突然犹豫一下,似乎不确定是否需要卷舌,彷佛口中含着一枚石籽。但他的嗓音特别好听,低低地、柔柔地、既抑扬顿挫又娓娓道来、语气就像在哄着一个爱发脾气的小孩。
「还好啦。山里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以为只有我的变化多,毕竟去了国外,没想到你的变化——更多。」他叹了一声,「田田,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我了,需要重新了解才能更好地在一起。刚才是我太唐突了,没吓到你吧?」
「哪有……」
他越是这么深刻地反省,闵慧越是过意不去。她的确想把自己扮成苏田,但刻意去装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本色出演。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先把辛旗对苏田的印象来个彻底的颠覆,让他接受各种变化的可能性,再把闵慧版的「苏田」推到他面前。有日记垫底,再加上一点虚构,把辛旗平安地哄回美国并不难。待他做完手术身体康复,想怎么骂怎么发火都成。一条命反正是捡回来了。
想到这里闵慧立即转移话题,指了指棋盘:「这次你先请。」
他拈住一枚棋子往中间一扣:「当头炮。」
「上马。」
「进卒。」
「上车。」
闵慧只顾带兵逃跑被辛旗乘势吃掉了一个相。
「七步见血,厉害。」她赞道。
「你七步过兵,也厉害。」他淡笑,「很少见到有人这么舍命保兵的。」
「这是我的布局。」
「大胆,高明。」
一顿鏖战之后辛旗险胜。他掂了掂手里的棋子,想了想,忽然皱眉:「田田,你没故意让着我吧?」
「绝对没有。」
「先前那个马,以你的水平,不该丢啊。」
「……战略性错误。」
他一脸的不信,但也没有多问:「再来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