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哭,并不是我不难过,为了跟你在一起,这条路我走得荆枣载途,可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我就会咬牙不悔地走到底。}
关於她与他的婚礼,她曾想像过很多种情形,会不习惯穿裙子与高跟鞋,担心会狼狈地摔倒,会紧张,会兴奋得语无伦次,甚至想,自己前一晚肯定会失眠的,有黑眼圈怎么办呢?
可种种情形,她绝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此刻,她提着婚纱的裙摆,赤足奔跑在酒店的长廊上,焦急地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
长长的走廊,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儿足音,她匆忙的身影,在灯影下宛如一出默剧。
她从第一间找到最后一间,又折回去,挨个房间再找一遍。
没有,哪儿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站在新郎休息室里,微微喘气,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弄花了妆容。
她垂着手,怔怔地望着正午时分洒进来的一室明媚阳光,满眼的茫然。
这个时刻,她不应该在这里的,她应该与他并肩站在证婚人面前,交换戒指,互相亲吻,许下一生的誓言。
可是,多难以置信,多可笑,她的新郎,不见了。
而一个多小时之前,她还偷偷跑到这里见过他的。
她说她很紧张,他还温声安抚了她。
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好好的一场婚礼,最后却闹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满场宾客议论纷纷,酒席自然是散了,外公震怒。
老爷子一生纵横商场,最好面子,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又有高血压,气急攻心晕倒了,被送去了医院。
她慢慢地蹲下身,抱紧手臂,明明阳光很好啊,她怎么觉得这么冷啊。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阮阮……」风菱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她望着顾阮阮的右脚,「你的脚受伤了,先跟我去处理伤口,好吗?」
阮阮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肿得很高,带了淤青。
她生平第一次穿高跟鞋,适应了好久,才能自如走路,哪里能驾驭得了一路飞奔。
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她踢掉碍事的鞋子继续跑,竟也没有感觉到痛。
阮阮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外走。
她还不死心。
风菱追过去,一把拽住她,虽有不忍但实在无法放任她的脚伤不管:「顾阮阮,你给我醒醒!傅西洲他逃婚了!他不在这里,就算你把整个酒店翻过来,你也找不到他的!」
她已经上上下下把酒店所有的楼层都找遍了,二十几层楼,连洗手间都没放过。
最后又跑回这一层。
阮阮望着风菱,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微微蹙眉,眸中全是茫然。
风菱放软语气:「听话,我们先去医务室。」
她握紧阮阮的掌心,牵她离开。
走了两步,阮阮忽然蹲下身去。
因为两个人牵着手,风菱没防备,一下子被阮阮扯得跌坐在地上,幸好走廊地毯柔软。
「叮当,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阮阮声音低低的,自语般地问风菱。
风菱坐直身子,差点就脱口而出——还能为什么啊?
一个男人从婚礼上消失,无非就是不想娶你了。
她在阮阮面前向来直话直说,但此刻,这句话却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叮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对不对?」
不等风菱回答,阮阮又开口道。
也许,她压根不需要她的回答。
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时刻还重要?
如果真有事,也可以说一声的啊,不告而别,还把手机也关掉,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风菱望着好友,真想一耳光打醒她。
在得知她决定跟傅西洲结婚时,风菱就对这桩突如其来的仓促婚姻并不看好,阮阮爱得太辛苦、太执着,而傅西洲,却始终冷冷淡淡的。
风菱让她好好考虑清楚,她还记得当时阮阮的回答,她说,叮当,是你说的,想要什么,就要尽全力去争取。
我这个人对生活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大的梦想,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期待过什么,因为深知,不奢望,就不会失望。
可自从遇见他,我第一次有了奢望,想要和他在一起,成了我的心愿。
叮当,他是我的心愿啊。
他是我的心愿。
风菱被这句话击中,一腔说辞,通通无所遁形。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阮阮的心疼,以及担忧。
她自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大三上学期,她为了院里一场设计比赛,拼了命地努力,通宵达旦是常事。
阮阮得知后骂她,她就对她说了这样一通话。
可是,那是物化的东西啊。
有些事情,你尽全力也许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如金钱地位、考试中的好名次。
可有些事情,就算你拼了命,也无法换来你心中所愿,比如,感情。
阮阮虽然随性,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不太上心的样子,可她并不是个草率的人,只是,她一碰到傅西洲,所有的理智就统统不见了。
风菱没有再劝她。
她是明白阮阮所说的那种渴望的,而对於一个从未主动争取过什么的人来说,那种渴望,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甚至会缠绕成一种执念。
在婚礼日期定下来的那个夜晚,阮阮抱着一整箱的啤酒去找她,在她租屋的天台上,她的欢喜雀跃尽显眉眼间,藏也藏不住。
她打开一罐又一罐啤酒,拉着她开心地碰杯。
在深夜里,像个疯子般,对着灯火阑珊的夜色大声喊:「叮当,叮当,你知道的啊,他是我的心愿啊!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开心啊!」
她从未见她那样快乐过。
可飘散在夜空里的笑声,还恍惚在眼前,欢喜未散去,伤害来得这样快。
风菱扶起阮阮,哄小孩般的语气:「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跟我去处理脚伤,乖。」
之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人上,没觉得痛,或许是脚肿得更厉害了点,她才走两步,便觉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呲」了声。
「能走吗?」
风菱问,又蹲下身:「我背你吧。」
阮阮摇摇头:「没关系,我能走。」
她看起来瘦,其实体重不轻,风菱还穿着高跟鞋呢,怎么背得动她。
风菱只好搀着她,慢慢地走向电梯。
这家酒店属於阮氏,外公疼她,专门辟了这一层楼给她婚礼专用,地毯特意换成了红色,每个房间外都装饰着鲜花与气球,其实她觉得有点夸张了,但外公说,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样的梦幻吗?
她也就没再反对。
此刻,这些鲜花与气球,这红毯,刺得她不敢睁开眼去看。
等了许久,电梯才上来。
看着一层层上升的数字,她在心中默念,会是他吗?
电梯打开,他会从里面走出来吗?
此时此刻,她依旧心存期待。
「叮」的一声,门开了,有人走出来,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哥哥,有没有找到他?」
阮阮急切地问来人。
顾恒止咬牙道:「傅西洲那小子最好别出现,否则我真会杀了他!」
她眼神一暗,看来他依旧没有消息。
阮阮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顾恒止的神色,站在一旁的风菱却是看得清楚,向来嬉皮笑脸没什么正经的他,愤怒起来竟是这么可怕,仿佛全身充满了杀气。
风菱轻轻对顾恒止说:「顾大哥,阮阮脚受伤了。」
顾恒止蹲下身,撩起阮阮的婚纱,他脸色更难看了。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起来。
酒店附近就有家小医院,阮阮被顾恒止抱进医院大厅时,来往的人都往她身上瞅。
也难怪,她一身洁白的婚纱,实在太打眼。
她闻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里五味杂陈。
大喜的日子,却来了医院。
没有比她更悲惨的新娘了吧。
她将头埋进顾恒止的胸膛,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同一时间。
莲城近郊的一家医院里。
三楼手术室外,长长的寂静的走廊上,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男人伫立在窗边,指尖的香菸燃到了尽头,他仿佛未曾察觉,最后一丁点的火花烧到了手指,灼热的刺痛感都没有令他皱一下眉头。
坐在长椅上的乔嘉乐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在这里很久了,沉默不语,一支接一支地抽菸,窗台上丢满了菸蒂。
窗户洞开着,风扑面而来,五月初的南方城市,还有点冷,凉风一吹,令人清醒。
他将菸蒂摁掉,低头间,看到胸前别着的新郎礼花,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沉寂。
他抬手,将那朵与这惨白四周格格不入的红色礼花摘下来,塞进了西装口袋里。
「西洲哥,对不起……」乔嘉乐走到他身边,低低的声音,「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吓坏了,什么也没想,就给你打了电话。
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她微微仰头望着他,娇艳的脸庞上,有泪水划过的淡淡痕迹,眼眶微红。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
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城区与近郊,却是两种天气,市中心阳光明媚,而这里,却是阴沉着天,云层阴翳,仿佛随时都有一场雨兜头而下。
乔嘉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连衣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抱紧手臂,抬眸再望了眼他,默默走开。
比之凉风,站在这个男人身边,更令她觉得寒气逼人。
又过了许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医生说:「病人已无性命之忧。
但因为情绪太过波动,需要静养。
请务必不要再刺激她。」
他点点头,握住医生的手:「谢谢。」
医生离开后,他也转身就走。
乔嘉乐望着他的背影,那句「你不看看她吗」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医院地下停车场里。
傅西洲坐在车内,没有马上发动引擎,他看了下腕表,下午一点三十分。
离他从酒店消失,整整两个小时。
离婚礼开始的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副驾上的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取过,开机,「叮叮叮」的提示音,一条接一条,未接电话无数通,有傅家人的,有他秘书的,还有陌生号码,最多的,来自顾阮阮。
他望着屏幕上那三个字,顾阮阮,连名带姓,周周正正,就像通讯录里无数个号码命名,可能是同事,可能是客户,可能是合作伙伴,可能是朋友,却独独不像有着亲昵关系的人。
他手指滑过那个名字,从通讯录里翻出秘书的号码,拨过去。
阮阮的脚崴得并不算严重,没有伤到骨头与韧带,只是带伤一路奔跑,肿得厉害,看起来很吓人。
医生帮她做了处理,又开了治跌打和消炎的药,嘱咐她晚上用冰块消肿,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阮阮让风菱先回家,然后让顾恒止送她去外公住院的医院。
风菱虽不放心她,但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她的家人。
自己在的话,会不方便,也帮不上什么忙。
风菱摸了摸她的脸:「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阮阮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风菱心里一疼,这个傻孩子啊,明明难过得要死,为什么还要强颜欢笑呢!她不忍再看她的笑脸,赶紧转身,离去。
原本顾恒止执意要陪她去病房见她外公,但阮阮坚持自己去。
他指着她的脚,但更担心的是,她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阮阮说:「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小女孩了啊。」
她顿了顿,低声说,「你看,我都结婚了啊……」
顾恒止皱眉:「阮阮,这婚事……」
「哥哥,我先上去了。」
她打断他,急急地进了电梯。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她不想听。
她靠在电梯内壁,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她终於累极地松垮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倚在电梯上。
冰凉的触觉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她忍不住瑟缩。
外公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从电梯出来,还要走一小段。
她踮着脚,走得很慢,疼痛一波波传来,她咬牙忍着。
站在病房门口,她却冲疑了,久久没有伸手推门。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狠瞪着她:「你要吓死人啊!」
说了句抱歉,她微微低头,轻声问:「舅妈,外公他……没事吧?」
陶美娟将门掩上,讽刺的语调:「哟,你还记得老爷子啊!」
舅妈跟她说话,多数没好语气,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她欠了欠身,想进去病房,却被陶美娟拽住了,拖得远离病房:「老爷子刚刚睡着,你还想进去再气他吗?
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害人精!」
阮阮还没吭声,陶美娟已经连珠炮地教训起她来,说她给阮家丢了脸,现在整个莲城都在看阮家的笑话。
她默默听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陶美娟睨了眼她身上的婚纱,「嗤」的一声笑了:「怎么,被抛弃了,还舍不得脱下这身婚纱吗?
还嫌不够丢人吗?」
见阮阮不吱声,她也骂过瘾了,打算走。
离开时,忽又「哼」了声:「也只有你,把傅西洲当个宝。
姓了傅又怎样?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小门小户长大的,没教养,才做得出逃婚这种丑事!」
一直沉默的阮阮忽然厉声道:「舅妈,请你说话注意点,他是我的丈夫!」
「哈哈!」
陶美娟怒极反笑,「你把他当丈夫?
人家可没把你当妻子呢!自作多情什么啊你!」
「够了你!」
顾恒止的喝声忽然插进来,他快步走过来,揽住阮阮的肩膀,狠瞪着陶美娟。
虽然是晚辈,但他向来对陶美娟没什么好脸色,阮阮顾忌她,他可不怕。
阮阮紧咬嘴唇,手指微抖。
陶美娟终於作罢,转身离开。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抬头问顾恒止:「你怎么没走?」
他本来都驱车离开了,可又调头回来,他还是放心不下她。
如他所料,她又被欺负了。
顾恒止没好气:「傻啊你,她骂你,你就傻傻地站着,一句话都不说?
你怕她做什么?」
「我不是怕她。」
她只是不想跟她多说,「哥哥,你回去吧,我想进去陪陪外公。」
顾恒止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这个样子,等下怎么回去,我送你回家。」
家啊,哪个家呢?
原本,她今天是要住进她跟他的新家的,可如今……哪儿还有家?
她推开病房门,轻轻地走进去。
阮荣升的秘书见她进来,对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阮荣升打着吊瓶,睡着了,脸色有点苍白。
她在病床边坐下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心里满满都是内疚,还有忐忑,不知道外公醒来后,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桩婚事,外公一开始就不同意,甚至是强烈反对,是她执意求来的。
她还记得外公当初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傅西洲那个人,我有所了解,心思深沉,在商场上,做事狠辣,不择手段。
他的家庭环境也太复杂了。
他并不适合你。
阮荣升为了让她死心,说了很多傅西洲在商场的事情,为了利益与他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
外公口中的他,是她完全陌生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可她心里的他,却并不是那样的。
她一意孤行,只肯相信自己的心。
那段时间,在阮荣升面前从来都温顺乖巧的她,第一次与外公起了争执,还冷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