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亲亲你吗?”
南泱意料之中地愣住了,眉头微皱,似乎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拒绝的话。
阿欢解释得有点慌忙:“我刷牙了,刷了好几遍。而且,最近一个月都没有给别人用嘴。”
厕所昏黄的灯照在她的脸上,除了妖娆之外,还多了几分凄迷的意味。
“我……”南泱欲言又止。
阿欢看见南泱的表情,飞快地掩住眼底的失落,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逗你的逗你的,知道你爱干净,我才不碰你呢。”
南泱摇摇头:“我不是嫌你脏,只是……我今天有用过嘴,我也去刷个牙。”
阿欢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她快步走过来,盯着南泱大声质问:“你用嘴?你疯了吗?!是谁?谁那么厉害,让你给她用嘴?!”她的心一下子就疼得不行,她没办法想象南泱俯首在另一个人身下的样子,她眼里最干净的人,怎么可以去用嘴帮别人?如果她真的寂寞了,为什么不找自己呢?她是这里最漂亮的一个,技术也是最好的,她为什么不选她?
“我的意思是……”南泱怔怔地看着失控的阿欢,“我用嘴吃了根糖葫芦。”
她指了指放在床头柜那叠钞票上的一根竹签。
阿欢瞠目结舌,半晌,难得地骂了句难听的脏话。
南泱解释道:“你不是不喜欢吃山楂吗,我可能嘴里还有点山楂的味道……”
“闭嘴!”
阿欢骂了一句,扔了手里的浴巾就坐到了南泱身上,她捧着她的脸,吻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睛。
是啊,只是眼睛。她不敢吻她的嘴唇。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去触碰那瓣带着山楂甜味的纯洁之地呢。
阿欢感受着每一根睫毛扎在自己唇上的细微触感,久久不愿松开。她吻不够,她觉得南泱是甜的,连眉毛都像甘草糖一样吸引人,她恨不得把她连筋带肉地吞进肚子里。这是她这几年干过最干净的一件事:亲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亲她干干净净的眼睛。
阿欢在吻她的眼睛时发现了一件事。
她爱上了南泱。只有在两个人存在爱情的时候,简单地亲吻眼睫才会让她的灵魂都在颤抖。她爱上她,就像蚯蚓爱上花朵,老鼠爱上阳光,没有悬念,避无可避。
身在阴渠的人,怎么可能不向往光。
阿欢终於放过了南泱的眼睛。她趴在南泱的肩上喘气,一边喘一边抿着嘴唇,回味那让人迷恋的滋味。
“我以后再也不给别人用嘴了,我能不能每一次都亲亲你?”
阿欢用乞求的语气问。
南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不管你什么样子,你都可以亲我。”
阿欢笑了:“你最好别和我说这种话。你一说,我就想从良了。”
她趴在南泱的肩上,所以她看不见,南泱此时眼底的黯淡。
“没关系,你想干什么都行,想继续在这里也可以,想从良也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生活,我都尊重你。”
南泱抬手揉了揉阿欢的长发,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恋人一样宠溺。
阿欢这晚睡得很舒服。因为她从南泱的口中听到了尊重两个字。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跟她谈论尊重。这让她有一种,她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的错觉。
第二天醒来,南泱站在床头柜前,拿出她的钱包翻动着。
可她一般不在早上翻钱包,因为她总是在前一晚就提前给了。
“干嘛呀,想给我点钱买早餐呀……”阿欢软软地呢喃。
南泱数了十张出来,压在了原本的十五张上面,她认真地说:“这是加给昨晚的钱。”
阿欢愣住,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加的……钱?”
南泱看着她。
阿欢一字一顿:“你觉得……我是卖给你的?”
她用尽了毕生勇气讨来的一个吻,一个这辈子最干净的吻,让她确认了她爱她的吻,为什么她要给她钱?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只是……只是亲了亲她的眼睛啊,难道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连碰一下她的眼睛都是要索取报酬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让她最宝贵最简单的东西都染上一层交易的糜臭?
阿欢的眼泪流了下来。
南泱眉头微蹙。
她只是想多给她一点好而已。
阿欢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那一大把钞票就砸在了南泱的脸上。一时间红色的票子飘得到处都是,跟电视剧里一样唯美动人。
“滚!拿着你的钱滚!!”阿欢眼睛血红,脖子上隐隐浮着两根青筋。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恨别人给她钱,这些钱像是要凌冲她的刀子,一张割一下,割得她血呼啦渣,体无完肤。
每一张钞票,都在向她张着血盆大口,放肆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你也配爱一个人么?
南泱没说话,目光里有点微不可察的沉痛。她没有捡起地上的钱,只是攥了攥手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走向了门口。
她走到门那边时,阿欢哭着把枕头狠狠扔过去,骂道:“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看你恶心!”
南泱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着。
良久,她开口问:“你是真的……不想让我再来找你了吗?”
阿欢骂:“滚!我没跟你开玩笑,马上滚!这辈子都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她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说了,我看你恶心!你高洁,你跑到我们这里来又不做,一天天光睡大觉,你恶心谁?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你是要天天来提醒我,全世界就你他妈最高风亮节,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蛆,都是烂在粪坑的虫,就你是个人,就你是干干净净的人,是不是?!你这种人,我看你一次吐一次,滚!马上给我滚!!不要再来找我!!!”
她还骂了很多,仿佛毕生知道的所有脏话都被搜刮出来骂了个遍,每一个字都似在泣血般控诉门口那个女人的恶行。
南泱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前,默默地打开了门。
原来,她在这风月场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自己消失是她所希望的,那么她会做到。
她想要的,她向来都会满足。她不想要的,她向来也只会舍弃。包括她自己。
。
阿欢如果知道在她说这句话之后,南泱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她一定不会那么说的。
况且,她根本没有真的怪过她,她能在南泱的眼睛上放肆地吻一次,她应该感谢她才对。她唯一怨恨的只有不堪的自己。
她有多恨自己,那天就骂得有多难听。她骂的每一句,都是在讽刺自己。
她至今都记得,某一晚南泱把看了一半的书扣在床头柜上去洗漱。她偷偷地拿起那本书,好奇打量之际,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书上刺眼的一段文字——
“那些几乎不认识她的男生,歪斜的字迹,幼稚的词汇,信纸上的小动物,说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浓汤。站在追求者的求爱士风舞中间,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城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
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
灯火流丽的城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那晚她忍了很久,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落在那纯白的纸上。
是我配不上你。
是啊……我配不上。我如何能配得上?
她恨自己是秽沟里爬行的老鼠,恨自己不自量力地想抓住不属於自己的光。她希望能骂走她,让她回到她干净的世界去。可是她又忍不住想留下她,她爱她,於是她想把她也拖进泥潭,却还希望她能救她出去。
南泱。
除了你,还有谁能救我?
对不起,南泱。
南泱,救救我。
周日那天,她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全身血液像是要倒流一样。她看一眼门外,看一眼表,整个人害怕得直哆嗦。刘姐注意到了她在发抖,还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刘姐,你觉得她会来嘛?”阿欢勉强保持脸上的笑。
“你那个老相好呀?”刘姐看了一眼表,“那肯定来呀,每周这个时候八点锺她不就来了?”
有个人傻钱多还长得顶漂亮的土大款会在每周三和周日的八点来找她,这码子事连昨天新来的小姐都知道。
“那我上次骂了她嘛,我叫她再也别来了呢。”阿欢用黏软的语调,像撒娇一样说道。
“啧,这女人呐,心眼儿小,她不比男人粗糙。你要是这么说她了,她没准会闹个脾气,正常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