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中旬,南京开来的绿皮火车嘶鸣着,喷吐出股股浓烟飞驰进入宜兴车站。
一个身穿黑呢大衣的男人透过水汽迷蒙的窗玻璃,看着站台上三两的人旅人、手拿小红旗的车站工作人员和远天如同被冻结的乌云,即将面对全新生活的他,心情不觉有些的沉重。
一直伏在他身上昏睡的童蒙被准备下车的人们收拾行李、呼儿唤女的嘈杂声惊醒,胆怯地往哥哥身体上挤靠。
并排可坐三人的座位上,坐了四个人。
大概看出童蒙是个心智不全的人,坐在他右侧的两个男人一直在往里挤他,若非童锐端坐原处纹丝不动,兄弟俩都能被挤贴在车厢壁上。
童蒙已经23岁了,但是因为瘦弱,个子又不高,而且从不敢与人目光对视,所以他怯懦的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而刚满30岁的童锐则英武健硕,他时不时用冷冷的目光看一眼坐在弟弟身边的两个男人,所以那两个男人没敢对童蒙说出那句在心里恶狠狠说过无数遍的:“你起来,挤得老子难受!”那句话来。
他们猜不出这个弱智孩儿和童锐之间的关系,说是父子吧,他们年龄差距太小。
说是兄弟吧,一个那么高大俊朗,一个如此孱弱苍白。
终於到站了,终於可以离开这沉闷,散发出酸臭味的车厢了。
虽然未来是那么的不可预知。
童锐把一个宽带绿色军用包斜挎在童蒙身上:“看好啊,这可是咱俩得宝贝!”
童蒙双手立刻护在包上,抬眼看看哥哥,笑了。
童锐则两手各拎起一只横放起来高过他膝盖的藤条箱子。
兄弟俩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两个箱子了。
一路上,飞贼洒龙一直用那双贼眼在观察着兄弟俩。
因为这兄弟俩是发车半小时后从卧铺车厢转到硬座车厢的。
哥哥衣着光鲜自不必说,弟弟虽然看着傻,一身缎子棉衣裤和厚毛呢外套,鋥亮的皮棉鞋无不显示出他们家世颇丰。
两名笑容可掬的列车员帮兄弟俩找到座位后才客气地离开。
洒龙立刻尾随列车员。
原来,这兄弟俩原本买的是软卧票,因为同屋的一个孩子跌跤流了鼻血,傻子弟弟看见血就发了疯,非要下车,甚至要从飞驰的火车车窗跳下去。
哥哥只好央列车员带他们离开那节车厢,因为卧铺票全部卖出去了,哥哥便选择带着弟弟出来坐硬座。
这兄弟俩是NJ市府官员领上车的,还再三交代列车长多多关照。
洒龙觉得,傻弟弟身上背的挎包里应该有货。
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的刀片。
下车后割断傻弟弟脖子上的包,哥哥虽看着身手矫健,但是站台上那么乱,他断不敢扔下弟弟来追自己。
於是,他磨磨蹭蹭地走在兄弟俩身后。
童蒙走在哥哥前面,随着下车的人流向出站口走出。
突然,他觉得有个人在眼前一晃,听见哥哥在后面叫了声:“小蒙,注意包!”
低头再看,包已经没有了,两条绿色的带子垂在胸前。
他茫然地扭头看哥哥。
童锐果真没有去追洒龙。
他飞快地把弟弟身上的背包带卷起来塞进裤袋,笑着说:“看着路不要跌倒,包一会儿就回来了。”
出站口,有人举着一个纸牌子,上面用黑墨写着四个拳头大的字“魏海接站”。
5年前,在七十二军任上校旅长罗玉生就想让童锐回部队跟着自己继续打鬼子。
童锐坚持要留在重庆,因为,他要找家人。
出於对童锐身份的保护,牌子上显示的接站人的名字。
魏海是宜兴站总务科副科长,因罗玉生和童锐是生死袍泽之交,所以他和童锐也很熟悉。
看见童锐,魏海兴奋地跳起来挥舞着牌子。
“你去一趟车站警察局,让他们找一下这趟车的贼头,我弟弟的包丢了。”童锐从口袋里拿出包带递给魏海。
魏海双手接过:“您放心,一定完璧归赵!”
走出两步,魏海对司机说:“不用等我,先把童处长送回去再过来接我。”
童锐揽着弟弟的肩膀,大步走向汽车。
一个四十岁上下,浓眉长脸的男人已经笑着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童锐:“一别数年!你我兄弟终於再聚首了!”
分开时,两人都红了眼圈儿。
“小蒙!来宜兴就对了,老哥回头领着你去游山玩水!你还有个妹妹,以后你们可以在一处玩儿!”他温暖的大手在童蒙背上轻轻拍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