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奈何户部实在拮据,今年八月底,淮北等府大饥,饷司郎中杨嗣昌报曰:‘臣在应天,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於豆箕菱秆。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於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万历四十六年,畿辅、陕西大饥,臣曾请赈,未得报,又逢辽东兵事兴,骤增饷三百万。
臣累请发内帑不得,则借支南京部帑,括天下库藏余积,征宿逋,裁工食,开事例,后又征亩增银三厘五毫,得饷二百万,然四十七年复议益兵增赋如前。
今年四月工部以制器,再议增赋。於是亩增二厘,为银百二十万。先后三增赋,凡五百二十万有奇,遂为岁额。当是时,内帑山积,廷臣请发,率不应。计臣无如何,遂为一切苟且之计,苛敛百姓。”
李汝华的话一出,众人侧目。
因为有人听到了诉苦。
有人听到了推托。
也有人听到了转移话题。
但不可否认,他们都多听出了户部的另一层意思:万岁啊!户部是真没多少钱了,山穷水尽了!这光宗是你爹!他的陵寝,您总不能不管吧?
刘一燝自是下意识撑户部,他奏道:“万岁!臣有言,其余不说,当赈灾要紧!漕运未至,户部恐难成赈,百姓经此难恐有成寇之势,当发内帑赈之!”
方从哲从话里听出了几丝危机,因为他在内阁,并没有看到有南直御史汇报淮北事宜的奏疏,尽管他已经预感清流崛起,叶向高在回京的路上,他也准备乞骸骨,但是这不意味着他愿意这样被架空。
值此新老天子更替之机,方从哲即便是想走人,也不愿意被这样架空赶走,他想的是安排好一切从容告老,最起码不能辜负掉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同乡和下属臣员。
所以方从哲毫不犹豫出列奏道:“内阁并未收到淮北饥荒奏疏,为何南直御史不上报,反倒是饷司郎中路过才发现此事?!”
这番冷不丁的攻讦很犀利,作为独相多年,弥合万历君臣关系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厉发声。
而且也没有等别人回话,方从哲又自己给出了解决方案,他道:“万岁,当立即遣南直隶御史亲赴淮北核查实情!若真有灾情,当治失察之罪,同时视灾情轻重立即赈抚,若是因漕运无法及时解运到京,当先发内帑解其燃眉之急。”
怎一看方从哲的言语和刘一燝的请奏差不多,但实则方从哲用意在於治失察之罪,而治谁失察之罪?很显然,是治清流的根基宪台,针对的就是两大监察系统:巡按御史、地方提刑按察使司。
在场官员顿时惊诧不已。
马上便有言官奏言:“淮北灾情,或有隐情!此去路途不近,或奏疏已在路上,不可无故诬人失察,风宪乃代天巡天下,有其独断之权,不了解真相时当慎重!可缓之!但灾情不容缓,亦可先发内帑以赈灾。”
旋即御史左光斗等人纷纷附和。
左光斗道:“饷司属地优越,可获灾情易,但地方宪台非在淮北,得知消息再确认消息,尚需时日,不可以此为罪。”
眼见方从哲遭受到围攻,翰林院提督四夷馆兼太常寺少卿亓诗教站了出来,他是山东莱芜李条庄人,被誉为齐党魁首。
他高声驳斥:“宪台职责正是因为代天巡狩,乃肩负重则,若是发生了事务而不报,岂不是让天子丧失了耳目?如此不治,那所谓巡按不成了空话?”
左光斗怒道:“哪里是不报?!你如何下了这个定义?我不是说了,地方宪台非在淮北,得知消息再确认消息,尚需时日,不可以此为罪!”
官应震开口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应当查明真相,该治罪必须要治罪。”
官应震为湖广人,被视为楚党魁首,两位魁首发话,其下的各个朋党自也是齐齐出列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