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丛林位於闽地西北,乃千年的老林子,鲜有人迹,但见那千年巨木随处蔓延,枝桠遮天蔽日,毒蛇猛兽潜伏其中,低吼高鸣不绝於耳,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擅自闯入,绝没有生还的机会,然而这时一阵阵尖利的笑声居然能够穿透如此厚实的林木,可见来敌的功力十分深厚,兰公子不禁大惊失色,陡然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破虏,你来见我,难道没有发现有敌人追踪吗?”虯髯大汉又惊慌又惭愧地道:公子,小人一路上加倍小心,虽有所警觉,但实未曾发现异常,这……。兰公子摇摇头,哀叹到:自南渡以来,经过大小数十役,所带亲兵子弟尽皆战死,唯你我二人侥幸偷生,眼见前方就是闽地,康王主政一方,大有中兴之主的气象,奈何竟困於此地,果然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虯髯大汉目眦俱裂,怒吼一声: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有种的滚出来!但听得一声怒斥如利箭一般射来:大胆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跋扈,还不快快授首就擒,说不定总兵大人会网开一面。兰公子拔出随身匕首,恨声道:既然事已至此,我辈当慨然赴死,以报国恩!虯髯大汉急忙翻身下马,拉住公子,泣声道“万万不可,小人情愿舍身缠住恶贼,公子速速离开,过了这片莽林,便是通途大道。”骤然,左右两侧传来干涩窒息的声音,今天谁也别想走。声至人到,只见密林中闪出两个铁甲武士来,居然非中土衣冠,但见头梳月代,足踏木屐,身着黑纹羽织,满脸毫无一丝血色,直如僵屍一般。兰公子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清廷竟然这么快就招降了倭人。虯髯大汉却是微微一哂,我道是谁做这蛇鼠之状,原来是尔等竖子,想必暗中跟踪我的那些人也是你们了吧。但听密林中欣然回应道,不错,正是我们用忍术尾缀你而来,你这村夫竟然毫无察觉,哈哈哈……随着得意的大笑一个儒冠华服的中年汉子从密林中走了出来,直奔兰公子而来。虯髯大汉闷哼一声,挡在了兰公子马前,摆出了一副以死相拚的架势。然而,这个中年汉子却在兰公子面前恭恭敬敬的执了一礼,公子莫惊,我等并无恶意。兰公子这时才缓身下马,疑惑的道:你是何人,所言汉家话,所行汉家礼,却为何厮混於倭奴之中,又为何故布疑阵拦路在此?中年汉子挥手斥退了两边的武士,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我从长道来。原来这个中年汉子并非汉人,实为倭人,名叫树上直夫,因自幼学习中土文化,通汉语,懂汉礼,若变换衣冠,形貌直与中土人士一般一样。其父在倭国供职於兵部卿,得其所便,每十年可获得跟随使团来我天朝进贡的机会。就在十八年前,中原变乱的消息传至幕府,听闻天朝危在旦夕,江户上下人心惶惶,树上直夫便奏议,假借朝贡的名义,前来中原侦探虚实,如果天朝的危难不可挽回,就去寻找流落民间的奇人异士,劝导他们到江户来暂避。於是树上直夫便奉召带领精挑细选的两百武士乔装成使团渡海入朝。一行人,乘风破浪抵达宁波,弃船登岸以后,只见赤地千里,白骨枕籍,运河已然废止,为了完成既定的目标任务,尽量不与乱兵发生冲突,他们也只好混迹江湖之中,时而化妆为农民军,时而变装成为南明官军,甚至会易容成辫子军,极少以本来面目出现。树上直夫一行人辗转各地,绘制了山川地形、城防要塞,搜集了散落民间的珍宝字画、图书秘笈,也在不断地寻找忠勇之士,在这十多年来,帮助了许多饱学大儒东渡,而每次被选中的人都要受到树上直夫的各种严酷考验。刚刚兰公子的表现令他非常满意,他也在心里把兰公子确定为了最后一位要带走的人。可是兰公子仍然满腹狐疑,试探地问道,你可知道我的来历?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你们走呢?树上直夫难掩得意之色地说道:三十年前, 我跟随使团入朝,曾经见过令尊大人,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兰象升,忠贞果敢,可惜……树上直夫查看到兰公子略显伤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到:你就是他的长公子,皇帝钦定的武状元兰芳。你先是遭遇家难,又逢国难,目下是要投效康王去吗?兰公子长叹一声,身怀国仇家恨,只恨才智不足,拚死转战亦无法驱除鞑虏,眼下闻听康王招纳贤才,意图兴复中原,我不揣鄙陋,愿前往效力。树上直夫频频点头,深赞兰公子的高义大德,但是,他忧虑的说到:我在福建探知的消息可能会令你很失望。兰公子惊疑道:何出此言?树上直夫长叹一声道,康王确如你所说,但他为海盗所挟持,不能自主,空有定国安邦之志,却如傀儡一般,奈何、奈何,不如,公子权且随我出海,到了江户,我可助你上奏借兵讨贼,光复中原,以报父兄之仇,以雪先帝之恨。兰公子并不完全信任树上直夫的话,他委婉的说到,你有侠义之心,我深感於心,但是君王有难,臣子岂能弃之不顾,即便我答应跟你们走,你们又怎么把我带出去呢?树上直夫忧虑的道,独木难支,留下难成大事,走亦非易事,现如今片帆不得下海,我们也要很费周折,但是看兰公子你胸有成竹,必然有所准备,而我手上也有几百得力武士,不妨我们来一个合作。虯髯大汉怒哼一声,转目公子悄悄的说道,公子,千万不可轻信,倭人奸狡,心中必定有鬼。兰公子沉吟着,我观他深愔中原文化,气度不凡,况且你我今日穷途无路,且不妨听他说说如何合作,再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