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八十三章·“你与他的理想乡(下)”(1 / 2)

祂要遵守承诺,找到让文明永恒存续的办法,不然只会辜负挚友的牺牲。

……对了,还有一件事。

在高维眼里,时间并非时间,空间并非空间,死亡也许并非绝对……也许祂能找到办法,让挚友复生。

祂顺着因果攀爬,付出久远的时间与代价,想办法拿到了“因”——“亚撒·阿克托”的因。并把这份“因”埋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然后,祂驶入宇宙深处,寻找能够纂改死亡因果的办法。

这只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想象,不知道是否有实践性,但没有别的办法。

除此之外,祂还有许多想要复生的人。

特雷蒂亚、霖光、北利瑟尔……还有其他可能性中的苏明安、吕树、玥玥……祂一点点找到他们残缺不堪的“因”,一点点把它们埋进这个“新世界”里。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失败的诺尔”收束至祂,祂想救回的人也越来越多……祂捡回来的不再只是“某个人的基底”,甚至包括“文明的残骸”。诸多文明的残骸被祂埋进了小世界,祂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复生它们。

但祂从来没有成功过。

后来,祂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个小世界太粗糙了。只有拥有了世界之源,它才会拥有发展的潜力。

——那要怎么才能获得世界之源呢?

祂知道该怎么做。

金发青年立於星空,祂的身形已然虚无缥缈,祂的力量已然完全溶於高维,眼神也变得淡漠而冷酷。终其漫长岁月千年万年,祂也没能找到文明永恒的办法——祂逐渐察觉,承诺已然永不可能完成。

祂曾经回头看了一眼废墟世界,可废墟世界已经物是人非,陌生得让祂感到恐惧,那里已经不再是祂眷恋的熟悉故乡。

如今维持祂的,好像只剩下了复生的执念。

所有失败的诺尔,他们的绝望、痛苦、破碎全部蓄积在祂的身上,日复一日地挤压着祂。

背负着罪孽的冒险,不再是有趣自由的冒险。在完成执念之前,祂一直困厄於长久的幽寂,漂浮在茫茫宇宙,像一个被束缚的囚徒。

祂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对着世界边际——那里埋藏着无数的“因”,不断重复着:

“诸君不必畏惧,吾终将抵达彼岸。”

然后,那边就会传来类似花叶摇摆、树叶沙沙的声音。祂知道,那也许是尚未复生的魂灵在回应祂,那是他们生命的稚嫩形态。

只要世界之源到手,也许就能见到他们了。

祂这样坚信着。

脑中构想着自己理想的新世界——高尚的旧友,纯白的孩子、自由的飞鸟。那样的世界一定不再有痛苦与悲伤。

但祂仍然两手空空,别无他物。回头远望,唯有虚无。

不被接纳,不被欢迎。没有故乡,没有目的地。

宇宙太大了,找不到新的文明。於是只能驾驶着自己的方舟,载着满船的遗骸,在无边的黑暗中游荡、游荡、游荡……唯有落寞、憾恨、虚无与孤寂。

终於,在旧日之世看到苏明安的第一眼——迭影枯寂已久的心中,热切地冒出了“不可以放走他”的想法,几乎等同於本能。

“走吧,随我去更远的地方。那里,也许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力量、智慧,还是秘密……也许,那是你与我的共同故乡。”

“我想你成为……”迭影的声音稍稍颤抖了一些,仿佛祂的内心中也在发生某种反应:

“……我的灵魂挚友。”

人性已然完全褪去,介於神性与兽性之间的高维思维方式,支配着祂的生命本质,祂迫切地追求着世界之源与故友。前者是为了承诺,后者是出於本能。

——如果有苏明安的时间权柄的话……

——再加上旧日之世的文明之源,那么祂的新世界有很大概率成功。

祂反反复复邀请着苏明安,因为祂在想——

——对啊,你也是我的挚友,尽管你的时间线是唯一真实的,你身边的诺尔还没有陷入失败、收束到我的身上。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我们绝对可以搭建出完美的复生之桥,寻到文明永生之法……

因为你是我最为唯一真实的挚友。

你一定是最为完美强大的那种可能。

我已经看过了许多种“诺尔失败”的可能,是他们构成了我,因此我也看过许多“苏明安失败”的可能,大多数可能性中,“苏明安”的结局都相当惨烈。如果让你继续走下去的话,大概率也是那种悲惨的结局。

所以,我也想……

把你从这种“注定消亡”的命途中,拉出来。

我们一起去找寻……自由的“新世界”吧。

苏明安。

你终於……不会再在我眼前死去了。

“我们走吧,去最遥远的地方旅行。”迭影看着神明苏明安,祂的声音兴奋,仿佛一个故事走到了结尾,终於如祂所愿。

“去哪里都好,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花草,去做自由的旅人。你有时间,我有因果,我们完全可以看遍世间的一切……去任何一个地方冒险。”

“……你终於自由了,苏明安。”

然而,唯一真实的诺尔·阿金妮挡在祂的面前。

旧神宫内,金发少年坐在纯白的神座下,天使翅膀雕塑立於身后,蓝玫瑰手杖穿胸而过,鲜血流淌。

少年似是仰视——却是俯瞰着“失败集合而成”的祂。

“看来高维真的很可怕。”诺尔喘着气,脸上犹带笑意:“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是你这种样子。”

祂垂以平淡的目光:“我就是你。”

诺尔笑了:“我们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直到旧神宫爆炸,少年垂下头颅。最后他说,迭影已然变质,是最邪恶的“诺尔·阿金妮”。

——那你就是最善良的“诺尔·阿金妮”吗?迭影嗤之以鼻。

最邪恶和最善良有什么高低贵贱?“善长歌”与“恶长歌”相互斩杀誓死为敌,祂与诺尔的情况难道一样吗?

祂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

对着那些很可能永远不会盛开的花……那些很可能永远也见不到的骸骨……呆呆地坐着。

翠鸟贴着祂的脸庞。

祂依然千年不变地回以温柔的触摸……直到它也死去。

这个小世界的生机已经衰败,没有世界之源,连鸟也活不了。

捧着翠鸟的屍体,祂在永恒的黑夜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如果很多年前,在苏明安几岁大的时候,祂由於旅途而路过,在大街上看到苏明安的时候,祂走了过去,会是怎么样?

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大概不会吧,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就像现在,苏明安永远会拒绝祂,永远不愿意与祂共筑新世界。

“诸君不必畏惧……”

对着濒临崩塌的文明遗骨,祂摩挲着翠鸟的屍体,轻声重复着:

“吾终将抵达彼岸……”

“吾终将抵达彼岸……”

祂在宇宙中流浪,驾驶遗骨之方舟,向过去求救,向未来泅渡,

所有人都认为祂是在无意义地戏谑嬉笑。

当苏明安与迭影漫步在世界边际,文明遗骸的轮廓在夜色下影影绰绰,它们大部分已经坠落於虚空中,於无声之间消弭。

大概迭影也已经忘却——千年万年的游荡中,祂到底试图留下多少人,又试图留下哪个文明的影子。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是宇宙中游荡者的幻梦、是一场难以实现的执念。

本源、智慧、生命、力量,究竟拥有何等意义?祂并未找寻到自己确切的影子,也没能够确认自己的独立性。如今小世界濒临崩塌,祂存在的意义也不在了。

“困在过去的幻影中——而那个幻影甚至不是你,只是你的一部分。你不断接纳新的‘自己’、融合新的‘自己’,你恐怕也无法确定自己应该是什么吧。”苏明安驻步,望着漫漫星海。

迭影侧头,深蓝的眼眸注视着。

祂忽而抿唇浅笑:

“我喜欢你给神灵说的那个故事。”

“文明濒临灭亡,一个英雄把人类送上了方舟,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复生的可能。”

“方舟如果想找到下一个可供生存的星球,需要很久很久,以千百年计算。於是,方舟上的人们睡在冬眠舱里,反复地回想着过去的文明,眷恋着。”

“他们在梦中回到了那个尚未被毁灭的文明,他们在春天里大笑,在湖泊边钓鱼,用稻草扎成帽子,用鲜花编成花环,留下一整座城市的春天。”

“我喜欢这个故事。”祂将手放於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