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二)
「恒安福利院原址就在在燕城市郊,不过年代太久远,那边早就改成滑雪场了,」临时落脚的度假别墅里,周怀瑾把从他家老菲佣那里拿到的东西展示给众人看,「这个人——这个女孩叫苏慧,费总跟我说过,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她就曾经是恒安福利院收养的女孩之一。」
在座的一圈都沉默,因为除了周怀瑾,没有人不知道「苏慧」,不用他特意强调。
苏慧出卖亲生女儿换钱,继而犯罪又升级,利用自己的女儿拐卖其他女孩,拐、卖、杀一个全套,还把这一套传了三代人。
老照片上的少女天生眉清目秀,稍作打扮,能够得上一段赏心悦目的人间风景,谁能看出她手上的血债累累呢?甚至直到她死后十几年,罪行才大白於天下。
令人如鲠在喉的是,在这起横亘二十多年、耸人听闻的犯罪里,三个罪魁祸首的结局都不能尽如人意——苏落盏未满十四周岁,免於刑事处罚,而苏筱岚和苏慧都已经寿终正寝,躺在女孩们的屍体上醉生梦死,最后,除了虚无缥缈的丁点声名,终身没有为此付出过任何代价。
「民办福利院的收支平衡一直是个问题,一般最后就是两条路,要么想办法『民转公』,要么找到固定的长期捐助,早年间有一些海外华侨华人投建捐助的福利院,恒安就是其中一家,后来大概是因为捐助人意外身亡,这家福利院无以为继,也就不了了之。」周怀瑾顿了顿,「它的捐助人就是周雅厚——方才我就在想,杨波的母亲和苏慧都是孤儿,又都来自燕城,那个年代城市又没有扩建,燕城能有多少人口,能有几家福利院?她们有没有可能来自同一家福利院?」
「长得漂亮的被高价卖到国外,挑剩下的,就和人贩子接头,流入人口买卖市场。」骆闻舟想了想,略微一点头,「这个想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个小问题——照他们这个『养孩子卖孩子』的做法,恒安福利院不但有收入来源,还应该很有赚头才对。就算没有周雅厚这个捐助人,应该也不至於倒闭吧?」
肖海洋说:「那也可能是东窗事发,被查封了?」
「福利院因为贩卖人口被查封,这种事就算没能轰动一时,肯定也会留下记录。」骆闻舟摇摇头,「不会消失得这么无影无踪。」
众人一时间也是累,也是没什么思路,全都安静下来,好一会没人吭声。
这时,周怀瑾忽然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我想……我打算马上回周家老宅一趟。」
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周怀瑾又说:「我顺着我母亲的指引,随便找了个度假的借口离开周氏总部,找到那个老菲佣以后,从她嘴里听到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之后我就直接回国找费总了,没来得及、也没想到要去仔细调查周雅厚——如果所有的事真的和他当年捐助的福利院脱不开关系,我觉得,只要是人做过的事,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一定有线索。」
「要真是这样,那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穷凶极恶地追杀你了,」骆闻舟缓缓地说,「周先生,你一个人出国恐怕不安全,要不等两天,我想办法找人……」
「我可以陪同,」陆嘉在旁边插话说,「我可以多带几个兄弟,陪着周总一起去,放心吧,花钱请的私人保镖团也不会比我们更稳妥。」
「出国又不是随便飞一趟海南岛,」骆闻舟皱了皱眉,「你们现在临时办签证恐怕不太方便。」
「签证办好了,都是现成的,」陆嘉一笑就见牙不见眼,看着格外招财,「费总之前说,今年的员工福利就是让我们集体出国玩一圈,本来还以为白办了,现在看倒是正好。」
骆闻舟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陆嘉:「去年秋天,他刚出院那会儿张罗的。」
周怀瑾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费渡曾经约他在医院见面,给他细数了郑凯风谋杀周峻茂一案中的可疑细节,还提示他回去查看他母亲的遗言,自己走后没多久,费渡又立刻着手让陆嘉他们准备出国……世界上那么多国家、那么多景点,为什么他偏偏把「度假」目的地安排在那里?
他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布置了吗?
周怀瑾都听得出来,一个比一个敏感的刑警们当然更明白,陆嘉十分泰然地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并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这就去订行程。」
「明天一早分头行动,」骆闻舟第一个收回目光,「你们去查周家老宅,我们这边去找找有没有恒安福利院的蛛丝马迹,随时保持联系,千万注意安全——现在什么都别想,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众人习惯於听他发号施令,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自回房,打算借着难得一住的六星,把头天晚上睡猫窝的委屈补回来,肖海洋的脚步却是一顿,看向光动嘴没动地方的骆闻舟:「骆队,你还不睡?」
「小武那边还没消息,我有点不放心,再等一等。」骆闻舟摆摆手,「你先去。」
肖海洋「哦」了一声,被他糊弄走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骆闻舟一个人,他站在落地窗边,一抬头正看见悬在中天之上的猎户座。并列的三颗大星星勾勒出光芒璀璨的「猎户腰带」,缓缓地横陈在如洗的夜空之中。
骆闻舟原本拿出了烟盒,捏在手里看了看,不知想起什么,又给塞回到兜里,他推开窗户,借着冬夜的寒风醒神。方才的只言片语,让骆闻舟难以抑制地想念费渡,虽然分开的时间还不如出趟短差长,他却有点一辈子都没见过费渡了的错觉。
费渡刚出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俩关系很微妙,费渡满口甜言蜜语,没一句实话,他一方面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一方面又恨不能马上把人抓在手里。
骆闻舟记得费渡那时精神很差,好像随时随地都能靠在哪睡过去,连骆一锅都不怎么搭理,偶尔能看见他坐在阳台上发呆,一不吭声,就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时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突兀地出声:「费总说,所有的事都应该有个源头,那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人,往往也有匪夷所思的过去,追溯到那个源头,有些事能简单很多。」
骆闻舟一回头,看见陆嘉吊着胳膊溜躂过来,胳膊上的枪伤对他来说就好像抆破点油皮,毫无影响,陆嘉随手从付费的小冰箱里发出了一大盒坚果,开了盖递给骆闻舟:「你吃不吃?」
「……不吃,」骆闻舟看了看陆嘉手背上的小坑,「把八块腹肌吃没了,以后我拿什么施展美男计?」
陆嘉被骆闻舟人模狗样下的厚颜无耻吓得一哆嗦,连忙又开了一瓶可乐,给自己压惊。
「你在想什么?」陆嘉问,「想费总为什么能事先做这么多安排吗?」
「周峻茂和郑凯风为了谋夺周家家产,联手杀了周雅厚,十几年后,他们公司还没在国内紮稳脚跟,先找人撞死了绊脚石,一个是谋财害命,一个是买/凶/杀人,虽然看起来手法不太一样,但其实两起案子有相似之处——都是协作犯罪,都需要合谋共犯之间有某种程度的信任,都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骆闻舟低声说,「周峻茂和郑凯风两个人会像『狗拉三摊屎』一样,每次都换人合作,把自己的把柄丢得满世界都是么?所以两起案子之间一定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这是合理推测,他事先做了安排也不奇怪,只是比别人想到得稍微早些而已。」
陆嘉穿着短袖,就着窗外的寒风嘬冰可乐,寒暑不侵似的,他静静地看了骆闻舟一眼,没吭声。
骆闻舟顿了顿:「怎么,你怕我会觉得他心机太深,未卜先知得太可疑吗?」
陆嘉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们这种……揣着秘密和创伤,跟别人隔着一层什么的人。」
「兄弟,」骆闻舟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老替有主的人这么操心,出去是很容易挨揍的。」
陆嘉「哈哈」一笑:「费总救过我的命,为了他,挨顿揍算什么?」
骆闻舟:「费渡对你们很好。」
陆嘉:「对你不好吗?」
「一般吧,就会嘴上哄人,在家从来不主动干活,支一支动一动、拨一拨才转一转,没事还老气我,」骆闻舟先是面无表情地矜持说,「很欠教育。」
陆嘉无言以对,一脸「狗男男天天显摆」的唾弃表情。
骆闻舟又绷不住笑了:「你刚说的『创伤』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