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洋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做了个类似「立正」的动作,下颌绷得死紧,冲骆闻舟紧巴巴地一点头,寡言少语地打了个招呼:「骆队。」
「不用客气,」骆闻舟冲他一笑,「你接着说。」
方才还寡言少语的肖海洋好似被他这句话按了开关,瓢泼一般的话顷刻间从他嘴里奔涌而出,把他面前一干人等都淹在了其中:「死者身上没有挣扎造成的挫伤,但后脑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初步判断,他是被人从后面打晕后,再用一根软布带勒住脖颈窒息而死,死后财物被搜走,额头上盖了一张纸条。因为死者是在昏迷状态中被勒死,现场没有留下挣扎痕迹,勒死死者的软绳、击打头部的钝器等等都没找到,目前也没有确切证据表明这里就是案发现场,汇报完毕!」
刚开始还好好的,最后那句话一出口,王洪亮的脸立刻应声而绿:「没有证据你瞎说什么?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哪里才是,难不成这还能是一起抛屍案吗?抛屍为什么要抛在这里,有什么好处?你不要随口臆测扰乱视听!」
肖海洋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王洪亮还要发作,被骆闻舟伸手拦住了:「刚工作的小孩想法都比较多,多听听也挺有意思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下的环境,整个花市西区给人的感觉就是灰蒙蒙的,杂乱无章的电线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把燕城难得的晴天割得四分五裂,非常压抑。
「多在周围打听打听,或许有人听见什么了,」骆闻舟说,「另外,我觉得王局的大方向把握得非常准,咱们先不考虑极端情况,就以熟人作案为侦破方向吧,老哥,您看这样行不行?」
骆老弟虽然来者不善,但说话办事的风格倒还合王洪亮的心意,双方一拍即合,极大节省了沟通成本。
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排查和走访,这些都是分局碎催刑警们的活儿,跟「技术指导」没什么关系,他们主要任务是回分局办公室坐着喝茶,随时监控工作进度,等着抓王洪亮的小辫子。
陶然却小声对骆闻舟说:「头儿,你们去吧,我还是想跟他们一起在附近转转。」
陶然名字文静,人长得也眉目清秀,从来没跟谁红过脸,也从来不说粗话,对待同志和敌人都是一样的春风化雨,看起来非常好说话,但骆闻舟从刚毕业工作就一直跟他搭档,实在太了解他。
陶然身上有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较真和执拗,其他事他都不太关心,反正天塌下来有骆闻舟顶着,但案子上,只要有一点疑点,他都要死追到底——别管是不是他负责的。
骆闻舟:「死者被人从后面打晕,如果真是抢劫,犯不上再回来把人勒死,私人恩怨的可能性很大,王洪亮的基本判断没错——你有什么问题?」
屍体已经被装进裹尸袋,被法医抬走了,陶然轻声说:「是鞋——这里没人打扫,一不留神就会踩一脚泥,但是我刚才扒开裹尸袋看了一眼屍体,那孩子的鞋很干净。」
骆闻舟轻轻一挑眉。
「当然,也可能是死者住在附近,对环境比较熟悉。」陶然说,「但我还是觉得分局那小眼镜说得对,不能排除这里不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另外贴在死者头上的那张纸也很奇怪,闻舟,万一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怕王局急着草草盖过去,不肯好好查。」
「这还用怕吗,」骆闻舟叹了口气,「他明摆着就是想草草盖过去。」
只要有个大体的怀疑对象,王洪亮立刻就可以盖公章对外发声明,说这是一起疑似因为私人恩怨引起的案件,不是什么网上危言耸听的「扼喉杀手」,没有噱头,过不了几天人们就无聊地忘了,等风头一过,他们又可以说「花市区分局为我市成功举办某某盛会做出了突出贡献」。
至於案子,找几个跑腿的小刑警慢慢查,查出来就抓,查不出来压着,压来压去,弄不好最后要不了了之。
王洪亮办事就是这个风格,要不然张局也不会专门整他。
陶然说:「不管因为什么,一个孩子大老远到咱们这来,客死异乡,咱们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骆闻舟一偏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
陶然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不放心跟去看看,保证不节外生枝。」
骆闻舟一笑:「反正这么多年你节外生出来的枝都是我兜着,也没见你以身相许。」
陶然不以为意,笑骂了一句:「去你的。」
他说完抬腿要走,骆闻舟却叫住了他:「等等,早晨给你送花的是费渡吧?」
陶然不怎么在意地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骆闻舟双手插在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好像低头找了找话头:「我要是跟你说『离那小子远点』,是不是有点狗拿耗子?」
「不是吧,你还当真了?」陶然笑了,「他总这样,闹着玩的。别说我不弯,就算我弯成个球……」
骆闻舟轻轻地打断他:「你要是弯,还轮得到那小崽子献殷勤?」
陶然一愣,然而还不等他从这句话里品出点什么滋味来,骆闻舟就又说:「我不是说他花天酒地,也不是说他不着调……不是那种层次的。费渡给我的感觉一直不太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陶然点点头,他清瘦文弱,看着实在太好欺负,因此上班总是穿制服,上午的阳光穿过矮墙和苔藓,轻描淡写地给他镶了个边,「这七年我一直看着他,费渡是个好孩子,你不需要太防备他——虽说现在确实有点矫枉过正、活泼过头了。」
骆闻舟没吭声。
陶然话音一转:「再说也不知道是谁,想给人送点东西都不好意思留名,那会煞费苦心从国外弄回一台游戏机,还让我……」
「滚,」骆闻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干你的活去,哪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