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惊变│分开的第四天,想他
段归鸿没有卖关子的毛病, 直截了当地道:「是傅廷义。」
犹如一柄重锤从天而降, 轰然落下,把靖宁侯从地表砸进了地底。傅深彻底傻眼了, 失态地抬高嗓门:「谁?」
他怀疑段归鸿是在诳他, 要不就是他出现幻觉了。
「颖国公。你三叔。」段归鸿终於震住傅深一回, 不知为何居然还有点得意,「没想到吧?」
傅廷义, 京城知名的废物三爷, 凤凰窝里飞出的草鸡,沉迷於修仙的中年纨裤, 比闺秀小姐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活到现在没饿死, 全靠投了个好胎。
就连傅深都对他都不报任何期望,谁能想到震惊京城的大案里竟然还有他的手笔?
「他……这么多年,他求仙问道只是个幌子,其实私下里一直跟你联系?」
傅深震惊归震惊, 脑子还是够用的, 段归鸿点拨一句, 就足够让他把前因后果联想个大概。清虚观在京中颇有灵验之名,傅廷义又是个爱好道术的,他在清虚观出入,自然不会惹人怀疑。而纯阳道人需要的白露散、烟具,都可以先送到傅廷义手中,再由他转交给纯阳道人, 他一个道士,频频与西南联系容易露出马脚,可对颖国公府来说这根本不算个事……难怪当初严宵寒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纯阳道人手中药物的来源。
「你三叔韬光养晦多年,」段归鸿道:「纯阳在京中的行动多是借了他的势,我与叔让联系上,也是在你去北疆之后的事了。」
傅深却少见地动了肝火,脸色阴沉:「韬光养晦就该好好修他的仙!非要掺和这些破事,这是多厚的猪油蒙了心,还是嫌颖国公府塌的不够快?」
「敬渊。」段归鸿平静地道,「你和京城人的想法一样,都觉得他能有今日,全靠投了个好胎,是吗?」
「是什么是!」傅深怒道,「他干什么不行?修仙也没人拦着他!我好不容易才把颖国公府从麻烦里摘出去,他倒抢着往火坑跳,有瘾吗!」
「你瞎嚷嚷什么,」段归鸿皱眉道,「你不了解你三叔。他娘怀着他时动了胎气,早产,所以叔让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他大哥二哥都让着弟弟,怕他磕着碰着再弄出个好歹来,不敢让他习武。我见过他几回,他小时候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成日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后来伯存和仲言都去了北疆,他一个人在京城长大,文武都不怎么成,不过上面还有两个有本事的兄长;结果两位兄长又先后故去,好在又有亲侄子替他挑了这根大梁。」
「敬渊,你挑大梁习惯了,不觉得是负担,可对於你三叔来说,这本来应该是他的责任。他再不济也是你的长辈,没保护好你,他一直觉得很愧疚。」
傅深隐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落寞之意,瞬间明白段归鸿没说出口的、跟傅廷义如出一辙的愧疚。
他一时僵住了。
傅深谁也不靠地走到现在,早就习惯了迎难而上,因为知道没人给他遮风挡雨,躲起来没有任何用处。而自从傅廷信去世后,他那可以向长辈们撒娇讨饶的年岁就永远过去了,长到如今的年纪,就算是装,他也装不出被人宠大的底气,可以轻易弯腰低头,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晚辈。
「行了,都收一收,用不着,」傅深不大自在地嘀咕道,「稀罕,我又不缺人疼,一大把年纪了,还搞铁汉柔情……不嫌腻得慌么?」
段归鸿:「……」
皮糙肉厚煞风景的混账东西,这种人有什么好疼的!
「你回头转告他,让他趁早收了,」傅深一手扶额,勉强换了个不那么冲的语气,「我自有打算,不用您二位亲身涉险。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小侄,别让我在操心北燕军之外还要分心牵挂着您二位,成吗?」
他们北燕军出身的人自有一种奇特的坦诚和认同感,因此当傅深以北燕军主帅的身份跟段归鸿说话时直来直去,毫不客气,哪怕西平郡王的身份比他还高;然而现在不谈公事,傅深自称「小侄」,段归鸿比他还不自在,干巴巴地道:「成。」
二人尴尬地沉默片刻,段归鸿干咳一声,为了掩饰不自然,转移话题道:「你吃饭了吗?要是不走,今晚咱们喝两盅?」
傅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忽而想起什么:「王爷,秋夜白……」
「瘟疫一旦泛滥开,就非人力可以控制,」段归鸿苦笑道,「秋夜白也是一样。就算我从今往后不再让秋夜白外流,已经传出去的那些也会不断繁衍,现在才想起掐灭源头,已经晚了。」
傅深道:「荆楚案发后,朝廷会提高对秋夜白的重视,我估计不久后就要颁布法令,禁止民间私种秋夜白。已经散布出去的控制不住,但制作白露散的技艺应该还掌握在王爷手中,对不对?」
段归鸿点了点头,傅深道:「若您就此收手,能不能有人间太平我不敢保证,但您如果不收手,人间肯定太平不了。孰轻孰重,还望王爷三思。」
白露散虽然还没成为西南最重要的钱财来源,但效果可期,要段归鸿这么快就下决定自断一臂不现实。傅深也不催他,点到为止。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傅深被上头的西平郡王拉着叨叨了半宿北燕军旧事,头晕眼花地一头栽倒客房的床上,感觉自己还是高估了段归鸿的稳重程度。
天色微明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炸雷,傅深本来睡的很沉,可不知为何,这雷声彷佛从他耳畔直响到心中,他蓦然睁眼,心脏毫无因由地狂跳起来。
四月二十九,京城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