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赐婚
傅深心脏狂跳,耳边杂音纷乱,这支箭彷佛将他带回了那片噩梦般的修罗场,巨石当头坠落,残废的双腿似乎有了记忆,传来能活活把人疼晕过去的断骨之痛。
他深深地弯下腰,脊背弓起,这是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动作,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鬓角流下来,沿着瘦削的脸颊滑落的脖颈,苍白皮肤下筋脉突兀,似要破体而出。
「 」地一声,坚硬的木头盒子没扛住他的手劲,被捏得裂了缝。破碎的木刺支楞出来,扎进了傅深的手心。
然而这细微尖锐的疼痛犹如一根金针,顷刻间透脑入骨,刺破重重迷障,一针定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魂魄。涣散的神智被强行收拢,飞快地抽离了排山倒海的噩梦。
傅深冷汗涔涔地抬起头来,没有流泪,但眼楮里居然泛了红,血丝密布,浓黑的眼睫低垂如羽,透出彷佛沾了血的、困兽般的阴郁目光。
他的视线平平移到开裂的木盒上,忽然发现断口出露出一点纸边——这盒子竟还有个夹层。
傅深小心地从中抽出一张对折的纸笺。
小半个时辰之后,守在门外的肖峋听见傅深在屋子里叫人,他推门进去,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屋子有股烧纸的烟味。
「侯爷。」
傅深坐在书桌前,面色平静无波,或许比平常更冷淡一点,手里来回把玩着一个长条木盒,盒子上沾着斑斑血迹,然而他彷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神态如常地说︰「三天之内,府里都有谁进过书房?都叫过来。」
肖峋想让他先把手包扎好,但傅深连眼楮都没抬一下。肖峋不敢违拗他,忙低头答应。正要出去,傅深忽然叫住他︰「等等。」
肖峋︰「您说。」
他沈吟片刻,道︰「把亲兵也带进来。」
青沙隘遇险后,傅深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找那根钉进山石里的弩/箭,无功而返是预料之中。他以为这根箭早被埋在滚滚山石之下,却不料早有人抢先一步。这次刺杀做的十分隐蔽,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的话,说不定他的人还在无头苍蝇似的追查。
可究竟是谁有这个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关键证物送到他眼前?
——戳破这层真相,又有什么居心?
没过多久,高矮不一,老少掺杂的下人们陆续在他面前站成一排,低头缩肩,一个个恨不得扎进土里。屋外站着一群杀气腾腾的北燕铁骑,表情像是随时要提刀进来砍人。
傅深嗓音微沙,听起来有种奇异的倦怠感,他顺手把盒子往紫檀大案上一扔,单刀直入地问︰「这个盒子,谁见过,什么时候出现在书房的,谁放进来的?」
按时间顺序,最先进过书房的人上前辨认,都摇头说不知道,直到今早打扫书房的几个人有点模糊印象,说是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书桌上有这么个盒子。他们还以为是傅深的旧物,没敢随便挪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前一天往书房送花瓶的小厮身上。
那是个十三四的孩子,穿一身灰扑扑的短打,父母早早过世,跟着他祖父在侯府做事,平日里都躲在后厨里不出来,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被傅深寒霜似的眼神一扫,顿时就慌了,扑通跪下,哭着边磕头边喊「老爷饶命」。
傅深揉了揉眉心,被他哭的脑仁疼,凉凉地道︰「闭嘴。」
他声音很轻,可能是惯於发号施令的缘故,每个字却都很重,落在地上彷佛能砸出个坑来。那孩子顷刻消音,只是抖的更厉害了。傅深问︰「这个盒子是你放进来的吗?」
「不,不,不是……」
「那是谁?」
「小的,小的不知……」
傅深阴恻恻地说︰「我没耐心看你在这里筛糠,早交待早了事——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小厮咬着下嘴唇,双手不住地揉搓衣角,最终扛不住傅深施压,小声地说了实话︰「小的、真的不清楚,可能是王、王狗儿……」
傅深莫名其妙︰「王狗儿是谁?」
「是、是城东杨树沟王家的小子,经常跟他爹来侯府送菜……昨晚傅爷爷让我来书房送花瓶,王狗儿说他也想看……看大户人家的书房是什么样的,我心想、侯爷反正也不会来,就、就带他一起进来了……」
傅深︰「肖峋。」
肖峋︰「属下明白。」
外人擅闯侯府书房,虽然书房里没什么重要物件,也是他们这些护卫出了极大的纰漏。肖峋立刻带了两个亲卫去追查这个「王狗儿」。傅深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地下站立的诸人,忽然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看来我这些年的确是疏忽了,以为这个‘后院’聊胜於无,没有引人放火的价值。谁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漏洞居然比筛子还大。今日之事,算是给诸位、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教训。傅伯——」
老仆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请侯爷吩咐。」
「十天之内,遣散府里所有下人,让他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侯府由北燕军接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在此逗留。就这样,去吧。」
地下呼啦啦跪了一片人︰「侯爷!还请侯爷开恩……留我等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