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天魔不老不死,十年不老尚可,百年呢、五百年呢、千年呢?」三言两语间,丹离似乎又衰弱了许多,话音变得几不可闻,「他没法收场,他会变成下一个妖王……届时,九州之内,必……再起离乱,他那一点朱雀血脉,能封住赤渊多久……彤啊……」
剑灵被他叫得心乱如麻。
丹离忽然一声惊喘,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僵死似的,似乎是死到临头。
「你是……朱雀……天灵,神鸟……神鸟最后的后裔……你再救、救他一次吧……我……我听不见你,我且说……」
丹离嘴里忽然冒出一种剑灵从未听过的语言,异常复杂,听完让人怀疑人的口舌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可是莫名的,剑灵一听就懂,就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丹离来回念了三遍,已经一字不差地刻在了他脑子里。
「这是……朱雀一族的秘语……朱雀通魔,彤……你是朱雀遗孤,天灵之身,因他而活,你能……你能替他护住那条血脉,我… …」
丹离的话音就此断了,他的双目中其实已经被钉了长钉,刚好在虹膜的位置,从一片模糊的血肉中露出两点光,像眼睛一样,依旧慑人。
剑灵听他半晌没有声音,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走近了些,然后呆住了。
他发现丹离就只剩下眼眶里那两点光了。
「老师……」剑灵忍不住伸出手去,只听一声轻响,那血池中的人突然像一块遭木头,从头开始裂,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他碎成了无数块,化在了血池里。
他曾是受万民供奉、享无尽香火的神像,经年日久,生了神与灵。
可是世间没有白享的香火,神龛是要代替造神的人,餍足群魔的。
他在血海中睁开眼,负贪与嗔、为灭地火而生,机关算尽,粉身碎骨。
就彷佛是个天下太平的吉兆。
剑灵与那一滩血池里的碎渣面面相觑良久,跪下磕了个头,想了想,又替灵渊磕了一个,飘出了天牢。
他看着盛灵渊命人掘了三十六块朱雀龙骨突,亲手刻下封印,与三十六个子夜之交,依次钉入赤渊,最后是那个装着他朱雀血脉的小瓷瓶。
那颗血脉凝结的珠子离开盛灵渊的瞬间,久候的剑灵就扑了过去,衔进嘴里,剑灵惊愕的发现,他竟然能触碰这东西,甚至透过那颗珠子,感觉到灵渊的心跳。
那颗珠子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
他剑身断裂之后,一时间浑浑噩噩,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冥冥中被什么吸引,追在盛灵渊身边,原来吸引他的就是朱雀血脉。
被他衔在口中的珠子带着他往祭坛飞去,剑灵来不及细想,飞快地默念起丹离留给他的朱雀秘语。
那颗血脉珠是活的,他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彷佛听见了自己久违的心跳声,竟和珠子合二为一。
不用人教,剑灵顺理成章地和那颗血脉珠建立了联系。
他成了那颗血脉珠的保护罩。
启正六年除夕,封印赤渊的祭礼将成,毕方的老族长亲自主持祭礼,剑灵回到度陵宫,见了那个人最后一面。
他用自己「罩住」了盛灵渊的朱雀血脉,天魔身彷佛把他错认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一次,盛灵渊身边三尺之外的屏障终於没有再排斥他……那是剑灵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越轨。
他就要带着这个唇齿相依的思念,度过永远不见天日的一生了,直到朱雀骨毁,封印再次失效。
虽然那个亲吻一点也不货真价实。
盛灵渊猛地推开宣玑,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宣玑脖子上,被他咬破的小伤口迅速癒合,只在他嘴唇上留下了嫣红痕迹。
宣玑方才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搂住盛灵渊的后背,然而没有碰到那人,只是在半空虚搭着。此时,山风趁隙从他俩中间钻了过去,那手里空荡荡的,他於是蜷了蜷手指,摀住自己颈侧。
「我没想到,你……的时候,」宣玑好像不愿意提起「跳下赤渊」几个字,刻意含糊了过去,「还把剑身残片带在身上,地火把剑身融了,裹在朱雀骨上,我於是有了身体。」
一生一死,阴差阳错。
微云曾经隐瞒不敢说的天魔剑重炼条件,就这么在赤渊里实现了,陛下自己跳了「剑炉」。
「赤渊火灭后,我曾到人间游历,带着……」
带着你抛弃的血脉与屍骸,走的是当年我们一路逃亡,又一路收复失地的老路。我终於自己碰到了人间,而不是依附於你的感官。
不打仗了,人口渐渐多了,那些类人族在赤渊火灭之后,变得与凡人没什么不同,安居乐业了,妖族也低调安分起来。村郭间炊烟袅袅,鸡犬悠然,农人纷纷从田间地头回家吃饭。官道修了起来,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行人络绎不绝。
东川的巫人塚封了起来,我站在山下,回想这里曾经的一草一木……记忆有些模糊了。
也许这十里艳阳太灼眼的缘故。
路是老路,人非故人。
那时,我发现自己错了,除夕大雪夜里偷来的虚假亲昵,并不足以慰借这漫长……又漫长的一生。
「丹离死后,帝师府被你抄了,一应物品都归入内库,我潜入你侄子宫里,拿走了他的遗物。」宣玑轻轻地说,「千妖图监,还有其他一些笔记,他应该都教过,但我小时候没有仔细听,后来才重新学起来。我在那本千妖图监后面,找到了一种炼制涅盘石的秘法,是……是一种懦夫的术法。」
「据说能封存前世今生,只挑'有用'的事留下,其他都清洗干净,像'涅盘'一样。手写的,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我怀疑他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我从小就没出息,」宣玑冲他笑了一下,「到最后,也只能借外力……对不起,灵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