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队长下了令,可是没有人动。
小地方没什么事,一天到晚抓小偷闲得蛋疼,好容易遇到这么大一桩案子,能出外勤的一窝蜂地都跟了出来,结果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奇幻的情景。
一帮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队长,终於,有一位年轻的小同志勇敢地发问:「队长,带走哪个,哪个是主要负责人?」
队长把脸一拉,挺胸抬头地做出一副怒目金刚的表情,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他妈怎么知道?」
一干同志继续大眼瞪小眼,方才那位接收到同事的鼓励目光,再一次勇敢发出内心的诘问:「队长,你能判断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干什么吗?」
队长脸色发青,脸皮直抽:「我他妈怎么判断得出来?」
年轻的小同志非常绝望:「队长,那你能告诉我们他们这是正常营业,还是某种不知名的黑社会组织吗?」
队长内心的苦逼逆流成河,只好冲着他咆哮:「我他妈拿什么告诉你们?」
这个装潢豪华的私人会所让人十分费解,当他们走进装潢富丽的大厅时,本着一股仇富的思想,队长本能地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举起工作证喝令负责人出来。
一排接待表情空白地看着他们,突然,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好像抽羊角风了,脸色惨白地撒腿就跑。
队长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就是凶手,大喝一声:「站住!」
队长一马当先,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不能落后於领导,於是也撒丫子开始追。
这种溃逃和追赶,很快激发了群体效应,原来还算镇定的突然也不确定这是个什么阵仗了,跟着快速战略转移起来。
眨眼工夫,一帮膀大腰圆的保安都活像遇到了流氓的良家妇女,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剩下一排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瑟缩着挤在一起,面如痛经。
跑在最前面的人正好遇上楼道中间巡逻的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是个高级打手出身,大堂经理一见这见鬼模样,以为来了火拚的,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别人轻易可没有这待遇。
他刚想呵斥险些扑到自己怀里的保安,就见那货见鬼了一样地说:「警察!一大帮警察!」
大堂经理说:「不可能!」
后面紧跟着跑来了好几个,大呼小叫如同「狼来了」一样:「我操,这怎么有条子!」
大堂经理冲疑两秒钟,在「和条子拼了」与「果断撤退」之间痛苦地犹豫了片刻,果断撤退了。
这一追,就追出事来了。
追根到底,就怪赵老九,赵老九这人匪气太重,是胡四爷手下的一个顶尖刺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但凡能上台面的人,他都看不起,他看得上的,基本都是有案底的——见到警察,本能地先以为是出事了。
比他们跑得更快的是嘉宾,嘉宾里要么是来路不正的,要么是有头有脸的,都是开开心心出来玩的,谁都不想沾上条子,一个个滑不溜手,闻风就地解散。
赵老九心里有着同一个问题:「我操,这怎么有条子?」
可他得撑场面,不能上蹿下跳的。赵老九抹了一把冷汗,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出什么纰漏,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些警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难不成是欠缴水电费了吗?
赵老九低声对一个手下说:「先把人都疏散——废话,当然疏散拳手,嘉宾们都他妈老泥鳅,用你提醒,早跑了!除了女服务员和身世青白的,谁也别留下……算了,那也就剩女服务员了。叫人把营业执照准备好,一会没准我要跟他们走一趟,很快就回来,放心,肯定没事,你叫人把场面上都收拾干净了,特别是筹码和『药』,对外就说赛台上都是请来的模特,是表演性质的,然后立刻通知胡四爷。」
手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低声问:「那……要是万一有事呢?」
赵老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你娘的屁!」
手下和他一样,一脑门冷汗,不敢吱声,转身去安排了。
就这么着,魏谦被疏散了。
大浪淘沙,只有细小的浮游生物才能不动声色地钻出去,没有人会关心它们。
魏谦离开拳场,直奔火车站。
才刚一进站,他就差点被魏之远扑了个跟头。
三胖和小远已经在这里足足等了他一下午。
当天中午刚过一会,三胖就顶着炎炎烈日和一身的热汗接到了魏之远,一见面就急赤白脸地问:「你哥呢?在哪呢?啊?你个小兔崽子发给我的地址是个什么地?他在那干什么?」
魏之远:「打黑拳的。」
三胖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我操你们俩大爷!你们俩小兔崽子能让老子多活两天吗?!」
魏之远看着他不言声。
三胖继续咆哮:「少给我装可怜,还不带我过去给他收屍?」
魏之远冷静地说:「我哥不会让你去找他的。」
三胖张了张嘴——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联系也好,报警也好,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魏谦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愚蠢的巧合,把水搅浑,他才能游走。
所以三胖作为一个陌生人,绝对不能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视野里,他们不能引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三胖:「那你说去哪?」
魏之远抬起手,把手背上的小乌龟展示给三胖看,把三胖愁的,摸着他的脑袋说:「哎,真好看,长得跟你哥一模一样——这熊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手上画乌龟呢?」
魏之远指着乌龟壳:「这是我哥画的,三哥,你仔细看,龟壳是个倒过来的铁路路徽,我们去火车站。」
就这么着,三胖和魏之远来到了火车站,从烈日当空,一直等到太阳西沉,等得一大一小两个人心里的焦躁都烧成火了,几乎望穿秋水,魏谦才姗姗来冲。
魏之远一边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边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本他夹在裤腰带上的书,正是魏谦带来的那个画满了神龟的旧数学课本,封皮都被小孩的汗浸透了。
魏谦拿在手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三胖一开始比小远还要激动,几乎不能自已,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巨硕的喷壶,唾沫星子喷了魏谦一头一脸。
可惜,这死胖子的温情只维持了几分钟,激动劲一过去,翻脸就不认人来了,让人充分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胖子都是善变的」。
他把魏谦拉到没人的角落里,变着花样,用「摆事实讲道理」以及「问候祖宗骂娘」两种方式,双管齐下地冲魏谦开了一通炮,角色转换自然得体,彷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最后,三胖用长篇大论得出了一个他认为合理的结论:「魏谦,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个科学界的重大发现——你就是一个大傻逼!」
被「科学」严密地论证为傻逼的魏谦无言以对,只好骂不还口。
三个人来的时候都是硬座,回去奢侈了一把,买了卧铺。
可惜卧铺没比硬座舒服到哪去,因为三胖同志的呼噜声实在是太石破天惊了,几次险些把火车从轨道上震出去,而这死胖子还毫无自觉,睡得极早,起得极晚。
旁边的几位乘客几乎把他当成了阶级敌人,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趴在床上,摀住耳朵,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用这种活像躲炸弹一样的姿势度过了漫长的睡眠时间。
魏谦睡不着的时候,就平躺着计算着家里的财务,他这一趟基本没什么开销,加上寄回家里的,加上以前有的一点微薄的积蓄,他现在总共拥有身家三万块钱。
他们一家四口人平均一个月五六百块钱就能生活得非常宽裕,一年下来,只要不横生枝节,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不会超过六千,如果他能寒暑假和节假日找地方打工,还能多出千八百,养活麻子妈。
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就在魏谦心里一笔一笔地思考生计问题的时候,他的上铺突然动了动,然后黑灯瞎火地露出一个小脑袋来,悬空倒着看着他。
魏谦无意中一抬头,被小脑袋上那双灼灼的眼睛给吓了一跳,於是呵斥:「魏之远,你闹什么鬼,睡觉!」
魏之远遭到了呵斥,一点也不难过,好像还很高兴,缩回了脑袋。
魏谦收回思绪,这些日子他一直精神紧绷,精力有点不济,习惯了噪音之后,即使耳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他也慢慢地升起了一丝困意,就在他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上铺那个小脑袋又做贼一样地偷偷摸摸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