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淡彩 十九瑶 3457 字 16天前

第三十八章

Day 16 15:45

颂然一秒也不想在这条街上停留了。

他想往后退,转过一个街角,那儿有热热闹闹的幼稚园,是他与贺先生事先约好见面的地方。只要逃回去,闭上眼睛,等时钟一格一格拨到四点整,贺先生一定会如约出现在他眼前。

他赌贺先生心疼他,舍不得「刁难」到底。

贺致远似是猜到了他的打算,立刻说:「宝贝儿,别怕,你先别怕。我和你的父亲不一样,我不是他。我给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爽约。请你相信我一次,站在那儿等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定,颂然脚步一顿,如同一枚钉子被深深砸进方砖里,无法后退,也不敢前进。

「贺先生,我……我真的不行……」

颂然垂下头,哽咽着呢喃。

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既怕贺先生不要他,也怕好不容易等来了人,他却当场犯病,困在扭曲畸变的万花筒里出不来,神神叨叨、不眠不歇地念着那些数字,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搞得乱七八糟,甚至吓坏了一直喜欢他的小布布。

这一天颂然期待了太久,将要成为他珍惜一辈子的美好记忆,他不想搞砸。

更令他恐惧的是一些控制不住的荒唐猜测。

会不会数着数着,无意中触到了某一个极其不吉祥的数字,天降灾祸,噩梦重演,原本准备赴约的贺先生突然凭空消失了,再也不能来到他面前,连电话也打不通?

那他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颂然就心脏抽紧,觉得那一地细碎的阳光真的成了玻璃渣,有人拢起一把,毫不留情地碾在他心上。

「贺先生,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就在幼稚园门口见面?」颂然恳求着,「我想见你,现在就想见你。你别捉弄我了,别躲了,快点过来啊!」

他环顾空荡荡的街道,眼眶逐渐通红,最后一句几乎要靠竭力低吼出来,才能掩盖住潮湿的哭腔。

贺致远低声说:「宝贝,我在等车。」

颂然:「等……等车?」

「是啊。」贺致远抬腕看了看手表,语气温柔,像在对一只浅眠的小奶猫说话,「我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只隔了三条街、两个十字路口。我也想尽快见到你,最好能直接飞过去,可惜没长翅膀。目前看来,最快的交通方式大概就是公车了,下一班车还有一分钟进站……啊,我好像看到它了,快进站了,你希望我上车吗?」

颂然表情呆呆的:「希望。」

「那么,你愿意在原地等我吗?」

「愿,愿意!」颂然反应过来,使劲点头,眼底光芒熠熠,呼吸一阵阵变得急促,「贺先生,我会数的,我……我现在就开始数,你早点来,千万不要错过那辆车。」

「好。」贺致远笑着答应他,「一定不会错过。」

小小的车站,躲在紫藤花的云雾里,等待着一小时才来一趟的过客。

颂然朝它走近了几步,望向一眼看不见底的浓荫长街,忽然就不再怕未知了。他的胸口一点一点被暖意灌满,鼓足勇气,开始无声地读数。

「一、二、三、四……」

身后叮铃一声脆响,一个骑着永久二八的老头慢悠悠靠近颂然。抆肩而过时,老头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这个站定不动的年轻人一眼,然后车头拐弯,消失在转角处。

「十、十一、十二……」

临街裁缝铺的老板娘走出来,收走了一只摆在树下的竹条凳。她抬头瞅了瞅颂然,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也念叨着回去了。

「十八、十九、二十……」

一片梧桐叶子离开枝头,从颂然眼前飘过。他握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心里越发紧张。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怎么还不来?

周围悄然无声,树叶纹丝不动,时间像定了格,连风也遗忘了游走这条街。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突然间风声大肆躁动,「呼啦」一下灌入寂静的街道,吹开了远方的树荫。借着那束投下的璀璨日光,颂然隐约看见,长街的末端出现了一辆公车的轮廓。

来了!

他的内心几乎在尖叫,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车,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张着口,不再计数。

公车迎着颂然的方向缓缓驶来,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车头方方正正,亮着一行鲜绿的数字灯。

41路。

它开得好慢,至少在颂然眼中磨蹭得像蜗牛爬,又像陷入了深浅不一的沼泽,四只轮子全被泥淖拖住,许久才慢吞吞挪过一半的距离。颂然实在受不了,主动拔腿狂奔,急刹在一路之隔的人行横道前。

伴随着报站广播,41路平稳地停靠在小月台边。

颂然紧紧盯着车门,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贺先生,你在里面吗?你会跨越漫长的时间和距离,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吗?

车门开启,到站下车的乘客只有一位,公车不作停留,很快开走了。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黑衬衣,烟灰色领带,前襟一枚银质夹针反射着日光。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路边,面对颂然,微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低声唤道:「宝贝,来。」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掠过街口,犹如飞矢抆出残影,迎面撞进了贺致远怀里。

颂然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七十公斤,有肌肉,有爆发力,卯足劲道正对胸口这么一扑,贺致远都扛不住,重心失衡,连栽两步,后背撞上了茶屋的窗户。

就听「砰」一声,窗框震动,窗顶的紫藤花化作一场雨,纷纷扬扬洒了他们一身。

「贺先生!」

颂然不管不顾,一寸也不肯退,牢牢环住贺致远的脖子,把人抱得死紧。

贺致远被他孩子气的冲动举止逗笑了,顺势揽住他的腰,掸去落在他衣物与发间的花瓣,温声说:「我在,我在呢……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嗯,嗯!」

颂然用力点头,情绪一下子没收住,鼻子发酸,伏在贺致远肩头狠狠抽泣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把衬衣布料哭湿了一片。

贺致远轻轻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用宽阔的怀抱接纳他所有的委屈。

颂然埋头在他颈间,全身重量都压上来,恨不能嵌进彼此的骨与肉。

「贺先生。」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黏黏的。

「宝贝儿,我在。」

回应总是很及时。

颂然一颗心软成了没壳的小蜗牛,胳膊搂得更紧了。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被人抱过了,晚上一个人感到冷,只能自己抱自己,想念着那些残存在记忆中的暖意——皮肤带着热度直接相贴,脉搏在底下有力跳动,气味交织,彼此渐生依赖。

可终归只是记忆,不能带来真实的温度。

他越想念,就越觉得冷,每一寸皮肤都被挖空了,瘙痒难忍,似有万蚁爬过。

今天他终於被一个成熟的男人抱进了怀里。对方比他高大,也比他强壮,臂膀与胸膛肌肉坚硬,是一堵推不倒的城墙,雄性荷尔蒙气息又那么浓郁,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同父亲的保护之於弱小的孩子。

颂然听见了轻微的碎裂声,那层镀在他心脏之外、名为「坚强」的保护壳裂开了一道缝。一个幼小的男孩探出脑袋,怯生生走过来,怯生生占据了他的意识,又怯生生抱住贺致远,哭泣着叫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