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吗?」
「……很温柔, 但个性很强,话都在上课的时候说了,平时就显得很沉默, 是星际通讯理论的专家,」林静恒说, 「你看过她的论文吗?」
陆必行摇摇头——独眼鹰那个文盲,大概根本没弄清过陆夫人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每次只会支支吾吾地说「就那些太空设备什么的吧」,成功地把陆必行误导到了机甲设计师的大坑里。
他以前没有了解过这个领域,知道她以后, 又因为抗拒而刻意屏蔽了她的信息,显得一无所知,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小门厅,他突然觉出了一点过意不去。
「你应该看看, 特别是反驳一些同行谬误的文章,用词很犀利。」林静恒轻轻地说, 「很少发脾气, 但就是时刻给人一种『因为你大脑发育不良,所以关爱智障, 不想和你一般见识』的感觉。」
陆必行:「……」
他想像不出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待林静恒, 那被关爱的「智障」似乎就只有……
话说回来,好像劳拉格登博士的留言里也用「大猩猩」称呼过陆信将军,还有湛卢里的「麻辣兔头歌」。
李弗兰心细如发,拉了拜耳一把, 白银十卫的卫兵们很懂事地四下散开巡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这里是会客厅,后面有客房,」林静恒带着陆必行走进去,「院里那些植被造型是陆信自由发挥的,他不喜欢让自己家的院子千篇一律。」
联盟把这里修缮得太完整了,完整到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凝固在时光里的标本,轻易就唤醒了沉睡的幽灵,用那种素未谋面、但似曾相识的目光注视着他。
陆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是陆必行好奇林静恒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提出要来看看的,可是临到此时,他又忽然近乡情怯,问不出这句卡在喉咙里的话。
房子里是不对游客开放的,门口有玻璃门,只能从外面窥视一眼,暂时接管了整个宅邸的湛卢替他们把玻璃门打开了。
陈设一如当年,一尘不染。
高背的沙发上,主人彷佛还坐在上面,听见脚步声站起来张望。
汹涌的记忆推开了尘封数十年的大门,几乎淹没了林静恒,时空流转,让他觉出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头晕目眩。
陆必行听见林静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林静恒在门口突然转了身,彷佛是想掉头就走,然而终於还是没走,只是背对着玻璃门静静地站在那。
陆必行不催促,沉默地陪他站着,目光落在院门口成排的树木上,他一开始觉得那些树冠像狗啃过,没看懂这个先锋艺术表达了什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才发现那一排狗啃过一样的树枝原来是字母的造型:「什么……之家?陆和……」
「穆勒,『穆勒』的首字母。」林静恒说,「她姓『穆勒』。」
陆必行微微一震。
树冠上的「陆和穆勒之家」。
木牌上的「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
陆必行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排有碍观瞻的树,不知道林静恒第一次看见他家那个木牌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林静恒彷佛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接话说:「我很高兴你没有继承他的审美。」
陆必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沃托如水的夜色里,一下一下回荡在空空的宅邸中。
银河城中央广场上那个石像好像活了过来,透过近百光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被他接走,」林静恒说,「第一次来这里,跟陆信也不熟,心里很茫然,也很抗拒,被他拉着走,一直低着头,走到这里,发现地板上有一个小鬼脸……还在。」
正门口的过道铺着雪白的石砖,显得简洁严肃,陆必行顺着林静恒的目光看去,只见其中一块石砖上真的有一个卡通鬼脸,砖也是特质的,跟整个建筑的风格完全不搭。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他就冲我做了个一样的鬼脸。」林静恒伸手缓缓地抚过门厅的栏杆,「走吧,我们进去。」
房子里面,对於陆必行来说,就有几分熟悉了。
林静恒少年时有好几段视频都是在这房子里拍的,那些画面深深地刻在了他脑子里,很容易就能对上号。
陆必行手指抚过客厅一角的钢琴,摸到了一层细细的灰:「这是谁的?他们谁喜欢乐器?」
「谁也不喜欢,买来就没人弹过。」林静恒说,「那是给我的。」
陆必行:「……」
差点让钢琴盖夹了手。
「联盟的儿童大约在六到十岁之间,分几段接受初等教育,之后可以有几年的时间体验各种专业,然后在十到二十岁中间确定自己未来的方向,陆信把我领走的时候,我正好刚结束初等教育,他就异想天开地给我设计过很多种未来,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离谱的。」
陆必行看着古朴厚重的钢琴,想像了一下林静恒不从军,而是穿着礼服在穹顶下演奏古典乐,忽然有点想入非非,急忙连滚带爬地拉回自己不庄重的思绪,干咳了一声:「我以为他会把你往乌兰学院培养。」
「没有,」林静恒沉默了一会,「除了送过我一个玩具一样的仿真机甲,他没有推荐过乌兰学院,是我背着他自己报名的。」
陆必行垂下眼,看着那架与整个家颇为格格不入的钢琴,突然间好像通过这东西,感觉到了什么。
收复第八星系的陆信,亿万人追随过的陆信,为了自己的承诺、执意和管委会唱对台戏的陆信,手握「禁果」系统、却至死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的陆信……
陆信从伍尔夫手里接走那个敏感的小男孩时,从未想过让他承担什么。
陆必行想,陆信大概是个天生的守护者,在风口浪尖上,想把一切都一肩挑了,把家也建在联盟的中央区,像热爱自己的家一样热爱联盟,不像自己,被动地被责任压在身上,几经周折,才找到和世界相处的正确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