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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天的葬礼是很令人感动的,我们自己也是如此,哈沙尼侨居的英国人全到了。甚至雪拉.瑞利,一身黑色的套装也露出安静而收敛的样子,希望她是因为自己说过的那些刻薄话儿感到懊悔。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我跟着雷德纳博士走进办公室,便提出我要走的问题,他很客气,他谢谢我的辛劳(辛劳!我简直毫无用处),他坚持要我接受额外的一周薪水。
我坚决的表示不能接受,因为我实在觉得我什么事也没做,不配接受。
「雷德纳博士,的确,我宁愿没有任何薪水,假若你把我的旅费还给我,我就满足了,因为我需要的就是这么多。」
但是,他无论如何不肯。
「你要明白,」我说,「我觉得我不配接受你的报酬,雷德纳博士。我是说,我……我失败了。她……我来到这里并没有救她。」
「护士小姐,不要这么想。」他真挚的说,「我毕竟不是雇你做女侦探的,我从未梦想到我的太太会有危险。我起初相信那完全是她的神经过敏的关系,她由於想入非非,结果陷入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状态,你已经尽力,她喜欢你,也相信你,我以为她最后的一些日子因为有你在这里。觉得很快乐,也很安全,你不必责备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应该怪的是他,因为他没把雷德纳太太的恐惧当回事。
「雷德纳博士,」我好奇的说,「关於那些匿名信,你研究出来什么结论吗?」
他叹口气说:「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白罗先生研究出肯定的结论吗?」
「昨天还没有,」我说,相当机灵的掌握住虚与实的差别。事实上,等到我告诉他关於詹森小姐的事,他才有结论。
我本有意给雷德纳博士一个暗示,看看他的反应如何。由於看到前一天他和詹森小姐在一起,并且注意到他对她那样一往情深,非常信赖的样子,我很高兴。结果我把那些信的事统统忘了。即使现在,我也觉得要提起那件事有些不好意思。那些信即使是她写的,她在雷德纳太太死后已经很难过了。不过,我的确想看看他是否想到有那个可能。
「匿名信通常都是女人写的。」我要看看他听到以后的反应如何。
「我想大概是的,」他叹一口气说,「但是,护士小姐,你似乎忘记了这些信也许是真的,实际上也许就是佛瑞德瑞克.巴斯纳写的。」
「没有,我没忘记。」我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相信这样就可以实在的说明一切。」
「我却相信。」他说,「要说是团里的人干的,那简直是胡说,那不过是白罗先生一个聪明的想法。我相信事实要比较简单,当然那个人一定是个疯子。他一直都逗留在附近──也许化装成什么样子。那个命案发生的午后,他设法溜了进来。那几个仆人也许是说谎──他们也许受了贿赂。」
「我想那是可能的。」我怀疑的说。
雷德纳博士露出一点点不快的样子继续说下去。
「白罗先生怀疑是我的一个团员写的,那种话听起来像是满有道理的,其实我完全相信我的团员没一个人和这件事有关系,我同他们在一起工作,我了解他们!」
他突然停下来,然后说:「护士小姐,那是你看到过的吗?你说匿名信通常是女人写的?」
「并不永远是那样,」我说,「但是有一种女人的怨恨心理,必须用那种方式发泄出来。」
「我想你是想到麦加多太太吧?」他说。然后,他摇摇头,「即使她狠毒到想伤害露伊思的程度,她对她的事也缺乏必要的了解。」
我想起那公事包里的前几封信。
假若雷德纳太太没把那个公事包锁上,有一天家里只有麦加多太太一个人,慢慢的在那房子荡来荡去。也许会发现到那些信,并且看过,男人似乎不会想到这样可能发生的,简单的事。
「除了她,唯有詹森小姐。」我说,同时观察他的反应。
「那样想法非常可笑!」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显示他是非常肯定的,他从未想到詹森小姐会写那些信,我只犹豫了一分钟──但是我没说什么,一个女人不喜欢泄露另外一个女人的秘密。况且,我已经亲眼看到詹森小姐那样动人的、真正懊丧的样子,往事已矣。雷德纳博士其他的那一切麻烦已经够受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增加一个新的痛苦,让他发现到自己的幻象破灭呢?
一切都安排好,我第二天离开这个房子,我已经借着雷德纳博士的帮忙,安排好我暂时在医院里的护士长那里住一两天。同时安排回英国的事:不是经过巴格达,就是乘汽车或火车经过尼西宾,直接回去。
雷德纳博士很恳切的说,他希望我从他太太的遗物中挑一件纪念品。
「啊,不,真的,雷德纳博士,」我说,「我不能接受,你太客气了。」
他坚持要送我。
「但是我想送你一样东西。而且我相信,露伊思活着的时候也许想送你的。」
然后,他建议我选她那套龟甲制的化粧用具。
「啊,不成,雷德纳博士,啊,那是一套很贵的东西。真的,我不能接受。」
「你知道,她没有姊妹──没有一个需要这些东西的人,没有其他的什么人可以送。」
我很可以想像到他不想让那些东西流入贪婪的麦加多太太手中,而且我想他也不想送给詹森小姐。
他恳切的继续说:「你考虑考虑。啊,我想起来了,这是露伊思珠宝箱的钥匙,也许你可以找到一件你更喜欢的东西。还有,你如果能把她的东西──她全部的衣服──装到箱子里,我就感激不尽。大概瑞利可以想办法送给哈沙尼城里那些穷苦的基督徒家庭用。」
我很高兴能够替他做那件事,所以我就表示很乐意这样做。
我马上着手。
雷德纳太太只有很简单的一些衣服,我不久就把它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并且装到两个衣箱里。她的全部文件都在那个公事包里,那个珠宝箱里有一些简单的小装饰品──一个真珠戒指、一个钻石胸针、一小串珍珠,还有一两个别针型的没有花样的金胸针,另外还有一个大琥珀珠子串成的链子。
我自然不会挑那些珍珠和钻石胸针,但是在琥珀珠子和龟甲化粧用具之间犹豫一下。不过,到末了,我想为什么不挑那套化粧用品呢?在雷德纳博士那一方面,完全是出自好意,而且我以为并没有施恩的意味。我应该不要假装自尊,还是照他原来的意思接受,毕竟她在生前是喜欢我的。
好啦,一切都做好了。衣箱装好,珠宝箱重新锁好,另外放好,准备连同雷德纳太太父亲的像片,和一两件其他的零碎东西交给雷德纳博士。
我整理完之后,那个房间里的衣物都没有了,显得空空洞洞,非常孤寂。我没什么好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想离开那个房间。似乎那里仍然有什么是要做──有什么东西我要看看──或者什么早该知道的事。
我是不迷信的。但是,我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雷德纳太太的灵魂也许还逗留在这房间里,想要和我取得连系。
我记得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有一个扶乩板,真的上面写了一些东西。
我虽然从未想到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也许可能会通灵。
我已经说过,一个人有时候会神经紧张到了极点,结果就会想像到各种各样的事。
我悄悄的在房里荡来荡去,东摸摸西弄弄。可是,当然啦,这房里除了家具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漏在抽屉后面,或者塞在什么秘密的地方,我不可能希望找到那一类的东西。
到末了(这件事听起来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就像所说的,一个人有时会神经紧张到极点),我做了一件有些古怪的事。
我过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我故意竭力忘掉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我竭力回想在命案发生那个下午我是什么情形,假定我就是雷德纳太太躺在这里休息,安安静静的,毫不猜疑什么。
一个人到了极度神经过敏时会如何想入非非。这实在是很惊人的。
我是一个很正常、很实际的人──一点也不怪异。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当我在那里躺了大约五分钟之后,我慢慢感到怪异了。
我没有想法子抵抗,我故意鼓励这种怪异的感觉。
我对自己说:「我是雷德纳太太,我是雷德纳太太,我正躺在这里──快睡着了。不久──很快了,那扇门就要开开了。」
我继续不断的这样说──彷佛是自己催眠自己。
「现在大约一点半……现在大约是那个时候……那个门就要开了……那个门就要开了……我要看谁进来……」
我的眼睛盯着那个门,不久门就要开,我要看着它开开,而且我就要看到开门的那个人。
那个下午我必定是有些过度紧张,以致会想像到用那种方式解答那个神秘的问题。
但是,我的确相信那法子。我感到背脊骨有一阵冷,一直延伸到腿部,我的腿感到麻木──麻痹了。
「你将陷入恍惚状态,在那种恍惚状态中你就会看见……」
我再反覆单调的说:「门就要开了……门就要开了……」
那种冷冷的、麻木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於是,慢慢的,我看见门刚刚开始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