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刚刚受完护士训练之后,我到一个私宅去照顾一个病人。当然发现必须立刻动手术。可是病人的丈夫性情古怪,对医院印象不好。他怎么样都不肯把太太送到医院。他说一定要在家里动手术。
那么,当然啦,对我来说,那是个很好的机会。当时没有别人可以再看一下。我是负责准备一切的。当然,我很紧张──医师需要的每一件东西,只要是可能想到的,我都准备好了。但是,即使如此,我仍然怕忘记准备什么东西。医师的情形是很难说的。有时候他们会要你准备得样样齐全。但是一切都很好。他所要求的东西我样样都准备好了。等到手术完了之后,他还告诉我
:我的服务是第一流的──而且这是一种大多数医师都嫌麻烦的事。那个G.P.(全科大夫)也很好。这一切都是我帮忙做的。
那个病人也复原了,於是,皆大欢喜。
啊,我现在的感觉有些相同。从一个观点上看,白罗先生就会让我想到那个外科大夫。他也是一个小矮个儿。一个丑陋的小老头,面孔像个猴子,但是,他是个很好的外科大夫。他本能的知道该由什么地方下手。我见过不少外科大夫,而且我知道其中差别多大。
我渐渐对白罗先生产生了信心。我感觉到他也确切的知道该怎么做。我渐渐感觉到我的责任是帮助他──就像我们常会说的──把镊子和药绵签都放在手边,他随时需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觉得跑过去替他找手帕和捡起一位医师扔到地下的毛巾一样自然。其原因就在此。
我找到手帕回来的时候,起初我看不到他。但是,最后,我看到他了。他坐在发掘场不远的一个地方。正在和贾雷先生讲话。贾雷先生的工人站在附近,拿着一个上面刻有度数的像大杆子的东西。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他对那工人说些什么话,那人就把它拿走了。看情形他已经用完,现在暂时不用了。
现在我想把下面一点弄清楚。你知道,我不十分确定白罗先生确实要我做什么,或者不要我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他方才也许是故意派我回去找那块手帕。他是想把我支开。
这又是像一个手术。你必须递给医师他正需要的东西,而不是他不需要的东西。我是说,假若把动脉镊子递给他的时候不对,但是,当他正需要的时候,你递过去的太冲。谢谢天,我很熟悉在手术室应做的事。我不大可能在那里出错误。但是,办这种事情,我就成为最缺乏经验的小见习生。因此,我不得不特别当心,绝对不可出错。
当然,我不会想到白罗先生不想让我听到他和贾雷先生谈的话。但是,他也许以为假若我不在那里,他或许可以使贾雷先生更好讲话。
现在我不希望任何人有这种想法,以为我是那种喜欢偷听私人谈话的女人。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一分钟也不会。无论怎么想听都不会!
我的意思是,假若那是私人的谈话,我绝对不会听。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了。
据我的看法,我是处於一个有特权的地位。当一个病人在麻醉之后醒过来的时候,你会听到他说的许多话。那个病人不想叫你听见──而且通常都不知道你已经听见了──但是,事实上你还是听得见。我只是认为贾雷先生就是那个病人。他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不受任何影响。假若你认为我是好奇,那么,我会承认,我的确好奇。我不想错过我能听到的任何一件事。
我提到了这一切情形就是要说明这个事实:我一转身,绕路往那一大堆垃圾后面,一直走到离他们谈话一尺之遥的地方,藏在垃圾堆的角上。假若有人说这是一种卑鄙的事,我就要说,对不起,我不以为然。对病人负有照顾之责的护士,什么都不该隐瞒。不过,当然啦,究竟应怎么做,只有医师有权说话。
当然,我不知道白罗先生用什么方式进行采询,但是,等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可以说正对准靶心射击。
「雷德纳博士对他太太的爱,没有人比我认识得更清楚了。」他在说,「但是,我们对一个人的了解?由他敌人方面知道的往往比由他朋友方面多。」
「你是暗示他们的过失比他们的优点更重要吗?」贾雷先生说。他的语调冷冷的,含有讽刺的意味。
「毫无疑问的──凶杀案就是这样。这似乎是很奇怪的。就我知道的情形来说。到现在还没一个人由於品格太完美而受害。可是,品格完美的人毫无疑问是会令人妒忌的。」
「你要找我帮助你,恐怕找错人了。」贾雷先生说,「老实告诉你。我和雷德纳处得并不特别融洽。我并不是说我们是仇敌,但是,我们并不完全是朋友。也许,雷德纳太太因为我和她的丈夫有老交情,非常妒忌。在我这一方面,我虽然很赞赏她,并且以为她是一个很动人的女人。但是因为她对雷德纳的影响力很大,我有一点点愤慨。因此,我们彼此非常客气,但是并不亲近。」
「解释得很好。」白罗说。
我可以看清楚他们的头。我看见贾雷先生的头猛然一转,彷佛白罗先生那种超然的语调中有什么地方使他不高兴。
白罗先生继续说下去:「雷德纳博士是不是由於你和他太太处不来而感到烦恼?」
贾雷犹豫片刻说:「实在说起来──我不能肯定。他没提到什么。我始终希望他没注意到那种情形。他终日埋头在他的工作上,你要知道。」
「那么,照你的说法,实在的情形就是你实在不喜欢雷德纳太太吗?」
贾雷先生耸耸肩膀。
「她如果不是雷德纳的妻子,我也许会很喜欢她。」
他哈哈大笑,彷佛觉得他自己的话很可笑。
白罗正在把一小堆陶器碎片摆好。然后,他用一种梦幻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今天早上和詹森小姐谈过。他承认她对雷德纳太太有偏见,不很喜欢她。不过她急忙补充了一句:她始终觉得雷德纳太太很迷人。」
「我想,她说得都很对。」贾雷说。
「所以,我相信她。后来我同麦加多太太谈过。她很详细的告诉我她很喜欢雷德纳太太,并且很佩服她。」
对於这个,贾雷没有反应。白罗等了两分钟之后继续说下去。
「那个──我不相信。於是,我就来同你谈。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唔,我又不相信。」
贾雷忽然很倔强。我可以听出他很生气──他的声音里含有受到压抑的愤怒。
「不管你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我实在不能对你有什么帮助。我已经告诉你实话了,信不信由你。」
白罗没有生气。他的话反而听起来特别温和而且谦虚。
「不管我相信什么,或是不相信什么,难道是我的错吗?你知道,我有一对敏感的耳朵。而且──总是会有些传说散布出去的──谣言会不胫而走。我们会听──也许,我们会知道一些!是的,的确有些传说。」
贾雷一跃而起。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太阳穴上的筋直跳。他那样子棒极了!那么瘦,皮肤那么褐──还有那个绝妙的下颔,结实、方正。难怪女人都迷上他。
「什么传说?」他气势汹汹的问。
白罗斜着眼望望他。
「也许你可以猜得出。常有的传说──关於你和雷德纳太太。」
「人心是多么险恶呀!」
「不是吗?人像狗一样。一件令人不快的秘密不管你埋得多深,狗总会把它重新挖出来。」
「那么你相信这些传说吗?」
「我愿意相信──实话。」白罗严肃的说。
「我怀疑,假若你听到实话时,你是否相信。」贾雷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
「你要是试试我,就知道了。」白罗说,同时注意他的反应。
「那么,我倒要试试看!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我恨露伊思.雷德纳──这就是给你说的实话!我恨她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