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我想我得马上声明,这个故事里没有地方色彩。我对於考古学一窍不通,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会很想了解一下。我以为和埋在地下,已经死去的人和地方搞在一起,是毫无意义的。贾雷先生说我没有考古的气质,毫无疑问,他说得对。

就在我到达的第一天,贾雷先生就问我是否想去看看他正在──我想他是称为「设计」的那个宫殿。不过,怎么设计一件许久以前就有的东西,我的确是不明白的。於是,我就说我很想看看。说实话,关於这件事,我感到很兴奋,那个宫殿好像是差不多三千年那么古老了。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们有什么样的宫殿,是否是像我看到过的埃及王杜唐卡门(纪元前十四世纪埃及王,其墓於一九二二年发现──译者注)墓中的家具。但是,你会相信吗?除了泥之外,没什么东西好看。肮脏的泥土人行道,大约二尺高──就是这个!贾雷先生带我到各处去看,并且给我讲一些话──这是那个广大的朝廷;这里有些寝宫,还有一层楼,以及各种其他的房间,可以通到中央的朝廷。我所想到的只有:他怎么会知道?不过,当然啦,我很客气,不便这样说。我可以告诉你,这实在是令人失望的事!在我看来,这整个的挖掘物看样子不过是泥土而已──没有大理石,或者黄金,或者什么好看的东西──我姑母在克瑞寇乌德的房子如果成为废墟,也许会堂皇得多!还有那些古老的亚述人,或者那些不管他们自称为什么的人,大概是「王」。当贾雷先生带我看过他的古「宫殿」之后,就把我交给拉维尼神父。他又带我去看古丘的其余各处,我有些怕拉维尼神父,因他是修道士,又是外国人,而且声音低沉等等。但是他是很亲切的──不过有点含含糊糊的样子。有时我觉得那个古丘在我看来比他看来更真实。雷德纳太太后来解释。她说,拉维尼神父只对「写的文书」感兴趣──这是她的叫法,他们样样事都写在泥版上。这些人,都有奇特的异教徒的标记,但是很聪明。甚至於还有一些学校里用的泥版──老师指定的功课刻在一边,学生做的答案刻在背后。我承认这些我倒颇感兴趣──这似乎是很有人情味,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拉维尼神父同我走过工地各处,指给我看什么是庙宇或是宫殿,什么是私人住宅,还有一个地方他说是早期阿卡狄亚的坟墓。他讲话的方式很有趣,忽而心血来潮讲到东,忽而讲到西,只是插进一点资料,然后变到其他的话题。

他说:「你会到这里来,真奇怪。那么,雷德纳太太真的病了吗?」

「也不完全是病了,」我小心翼翼的说。

他说:「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危险?如何危险?」

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我想她是冷酷无情的。」他说,「是的,我想她可能会非常冷酷无情。」

「请原谅我,」我说,「我想你是在胡说八道。」

他摇摇头。

「你没有我这样了解女人。」他说。

我想,一个修道士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但是,当然了,我想他也许在「告解」时听到许多有关女人的事,但是,这我也觉得有些不解,因为,我不敢确定是修道士听「告解」呢,或者只是教士才听「告解」,我想他穿那么长长的袍子──长得拖地,还有念珠等等──一定是修道士!

「是的,她可能会冷酷无情的,」他思索着说,「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可是──她虽然如此硬心肠──像石头一样,像大理石一样硬──然而,她又害怕。她害怕什么呀?」

我想,那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的。

至少,很可能她的丈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以为其他的人没一个会知道。

他那亮亮的褐眼睛忽然盯着我。

「这里很奇怪是不是?你觉得奇怪么?或者以为很自然?」

「不很自然,」我考虑一下说,「就这里的一切安排来说,够舒服了,但是,一个人不会有十分舒服的感觉。」

「这里的情形使我很不安。我有一种感觉」──他突然变得有些更像外国人了──「我觉得有件事在慢慢的酝酿,雷德纳博士,他也不十分自在,他也在担心一件事。」

「担心他妻子的健康吗?」

「那也许。但是,还不止此,他有一种──我该怎么说呢?──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是如此,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就在那时候雷德纳博士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他带我去看一个刚挖出的小孩坟墓,这是颇为悲惨的──那一块一块的小骨头──还有一两个罐子,以及一些小粒子,雷德纳博士对我说那是一个珠子项链。

使我好笑的是那些工人,你从来不会看到这样多衣衫褴褛的人──都穿着长的裙子和破烂的衣服。他们的头都用布绑着,彷佛有牙痛的毛病。当他们来回的搬运一篮一篮的泥土时,就开始唱起来──至少我想那是在唱歌──那是一种奇怪的、单调的、一再重复的歌。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大多很可怕──尽是眼屎,而且有一两个人差不多快瞎了。我正在想那些人多么可怜,这时候雷德纳博士说:「一些样子相当好看的人,是不是?」於是,我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两个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怎么会正相反。我的意思说得不太明白,但是你可以猜想到我的意思。

过了片刻,雷德纳博士说,他要回去了,因为他经常在上午十点左右要喝点茶,所以我和他就一同走回来,一路上他对我谈了一些事件。当他给我说明的时候,情形就完全不同。我有点明白这一切情形了──过去的情形如何──那些街道和房屋以前如何如何。他还指给我看他们以前焙面包用的烤箱,并且说阿拉伯人当时用的烤箱和现今用的是一样的。

我们回到家,发现到雷德纳太太已经起床。她今天的气色比较好一些,显得不那么瘦削、疲倦了。茶几乎立刻就端过来了。於是,雷德纳博士就告诉她早上在挖掘场挖出些什么,然后他就回去工作了。雷德纳太太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们最新发掘出来的东西。我当然说要看,因此她就带我到古物室。那里摆了许多东西──在我看来大多是些破罐的碎片──或者是完全修好,粘在一起的罐子。我想如果不注意,这一切都很可能扔掉。

「哎呀!哎呀!」我说,「真可惜,都这么破碎不堪,是不是?这些东西真的值得保存吗?」

雷德纳太太笑了笑说:「你可不要让爱瑞克听到你这话,罐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这些东西有的是我们所有的最古老的东西──也许有七千年那么老了。」於是,她就对我说明有的是在快要挖到底的地方发掘出来的。在几千年前,这些东西曾经破碎过,后来用沥青修补过。这就显示出当时的人对於他们用的东西像如今一样的珍惜。

「现在,」她说,「我们再给你看一件更令人兴奋的东西。」

她由架上取下一个匣子,给我看一个美丽的金匕首,柄上镶有深蓝色的宝石。

我高兴得叫了出来。

雷德纳太太哈哈大笑。

「是的,人人都喜欢金子!除了我的先生。」

「雷德纳博士为什么不喜欢?」

「啊,首先,很费钱。那个发现一件金器皿的工人,你得付给他同那东西一样重的金子作为报酬。」

「哎呀呀!」我叫道,「但是为什么呢?」

「哦,那是这里的习俗,原因之一就是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偷窃。你要明白,假若他们真的偷了去,那不是因为那东西考古方面有价值,而是因为金子本身有价值,他们会把它融化了。这样的报酬可以使他们诚实无欺。」

她又取下另一个盘子,给我看一个实在很美丽的金酒杯,上面有公羊头的图样。

我又高兴得叫了出来。

「是的,这个东西很美,是不是?这些古物是由一个王子的墓里发掘的。我们还发现其他的皇族坟墓,但是十之八九都让人盗光了。这个杯子是我们最好的发掘物,全世界任何地方发掘出的古物都没有这东西这么可爱,这是阿卡狄安早期的用品,这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雷德纳太太突然皱皱眉,把那杯子拿得离眼睛近些,轻轻用手指甲搔一搔。

「多么特别!上面真的会有蜡烛油,当时想必是有人在这里,端着一个蜡台。」

她把那层蜡油弄掉,然后将杯子放回原处。

后来她又让我看几个很奇怪的、赤陶制的小人──但是,大多很粗俗。哎呀,古人的头脑怎么会这样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