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虽然早已形容枯槁,面色萎黄,但是,当他犹豫不定的目光从她眼前匆匆瞥过,翠婶的心底依旧传过一阵经久不息的颤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一直尘封在她的内心深处,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顽固的信念就开始驱使她翘首等待着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这个时刻尽管遥遥无期,但它犹如积压在天空的密云,冲早会有一天化为雨水降临。
在过去的岁月中,赵少忠一次次用沉默的方式回绝了她的各种祈求和暗示,但并未就此掐灭她心底感情的隐火,这一点,她凭着女人先天的预感早有察觉。同时,在和他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她渐渐感到他们之间无意之中建立起来的某种默契越来越显得牢固而持久。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他总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那只熟稔的手指像风一样灵巧地滑过她的胸前,给她带来回味无穷的瞬间;在夏季的夜幕中,她在自己卧室里洗澡的时候,他也常常出人意料地撞进门来……
现在,他的外表日趋颓唐,举止更加怪异,有时翠婶在注视他衰老的面容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他几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常常听人说起那场大火。」翠婶打了个哈欠。
「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它,」翠婶说,「听他们讲起的时候就像我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
「那场火是傍晚的时候起来的,我记得当时我正在一只蒲团上磕头。」
「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赵少忠的眼睛迅速扫过桌上的那块膏药,没有吱声。
「我一想起那件事就感到害怕。」翠婶说。
「什么事?」
「我总觉得当初放火的那个人现在依然活在人世。」翠婶说。
赵少忠的脸上飞过一片阴云,将烟锅磕灭:「没有人能活得那么久。」
「我原先一直以为猴子是自己掉在缸中淹死的。」过了半晌,翠婶又说。
「他其实就是自己掉下去的。」赵少忠说。
「可是谁也没有看见。」
「很多事你用不着想得那么多。」赵少忠说。
「赵虎的死会不会……」
「他像是欠了江北什么人的钱。」赵少忠说,「也许是因为另外的事。」
「你难道没有察觉到镇子上有人跟赵家过不去?」
赵少忠苦笑了一下:「几十年前,子午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靠赵家养活的。」
翠婶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一次拿起了那帖膏药,凑在油灯下慢慢烘烤。薄雾不时从门洞中飘进屋子里来,院外听不到一丝声响,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