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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件还不明朗化的事情在酝酿着,他要独自去度假,也许是到卡特巴去住个一星期或十来天的,然则,巴比特的脑子里始终挥不去一年前,他和保罗在缅因州度假时的种种情形。他在那个地方找回了自己,也让心境真正平静下来,而且有保罗在一起,过的是真正原始而又冒险的生活。灵机一动,他想就去缅因好了。而惟一放心不下,真正走不开身的是他的生意,而且蜜拉可能会觉得有点好笑,他一个人居然要单独到那儿去。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能快乐,管他什么事都要去做,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到缅因去算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上路了。
由於他无法向他太太解释清楚,让她明白此行他要在荒野地里去找寻保罗那充满原始气质的精神。於是他援用一年前就准备好、却一直都没用的谎话。他对太太说必须到纽约去看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银行提出比实际需要的费用还多几百元的现金;也弄不清为什么那么温柔地和妲卡吻别,并哭着说:「上帝祝福你,孩子!」他从上车就一直跟妲卡挥手道别,直等到火车驶离月台尽头的栅门,妲卡也变成巴比特太太那庞大的棕色影子旁边的一个小红点,逐渐消失。
北行途中,他一直想象着缅因州的那些向导的样子;他们都是思想单纯、身体强壮又亲切的人,他们在没有天花板的木屋里玩纸牌、饮酒作乐,他们成日在林野间、湍流中讨生活,具有丰富的森林知识。他特别记得那个具有半印第安、半白人血统的裘依·派乐莱斯。假如能让他和一个像裘依一样的人住在森林里,用双手辛勤工作,穿着法兰绒布衬衫,无牵无挂的生活,那么他才不顾再回去过那种单调无味的绅士生活哩!
要不然,就像那种描述北美加拿大电影中的捕兽者那样,跑到森林里,在岩壁间搭个帐篷住下来,做个不屈不挠,沉默的穴居者。何不就这么做呢?我可以这样做的啊!家里的钱足够用到威珞娜结婚和泰德自立。何况还有老亨利会照顾他们的。真的!何不就这么决定呢?真正为自己而活——
他渴望过那种生活,承认自己所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活,於是他几乎相信他就要去过毫无牵绊的林野生活了。不过,潜意识里却不断地对他这念头斥为无稽:「无聊!人们摆脱那正派高尚的家庭生活和伙伴,那只是因为他们不愿这样做罢了,原因就是这么单纯而已!」於是巴比特如此自我诠释,「好吧!到森林中去总不会比保罗犯案坐牢那样花更多的心神才是——。天哪,我多么想这么做啊!穿着马克森式平底靴——带着六弹枪——住在边疆小镇——还有赌徒——睡在闪闪星空下——做个十足的男子汉——和袭依·派乐莱斯在一起——真不知心多棒!」於是他来到了缅因,再度站在森林旅馆前的码头上,再度戏水於清澈冷凛的湖中,湖畔松涛沙沙作响,郁绿的群山宜人,偶尔一条鳟鱼跃出水面,滑落水中,留下了阵阵涟漪。他迫不及待地奔向向导们住的木屋,那种心情就好像久居在外的人奔向他怀念已久的故居、故友般的殷切。他们一定很高兴看到他。他们一定会站起来大叫:「嘿!巴比特来了!他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他可真是个男子汉哩!」在宽阔而凌乱的小木屋里,向导们围着一张油腻腻的桌子玩扑克牌,连纸牌子也是油渍渍的;那些向导多半是满脸皱纹,身上穿着破旧的长裤,鼓着破旧的便帽。他们抬头看了巴比特一眼并点头招呼。裘依·派乐莱斯,那个满脸胡子、皮肤黝黑,上了年纪的汉子,低声咕噜着说:「你好。又回来了啦?」
除了筹码的哗啦声外,室内显得异常寂静。
巴比特站在他们身边,觉得非常孤单而无趣。因此,等他们酣战一阵后,他暗示地问:「嘿!裘依,让我凑一脚如何?」
「可以呀!来!坐嘛,你要多少筹码?让我想想;你跟你太太去年曾到过这儿,对不对?」裘依·派乐莱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