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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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车前往市立监狱,并不慌乱,但内心深处汹涌着不寻常的烦忧,犹如一个老妇人百无聊赖地栽种盆栽一般。这烦忧却使他逃避了思索面对命运的无常。
狱卒说:「唔,三点半会客时间前,你不能见任何犯人。」
三点钟了。半小时内,巴比特一直坐着凝盯白色墙壁上的日历和时钟。椅子硬邦邦的,不起眼且吱吱作响。进出办公室的人,他想,都在盯着他看。他浮起一种挑衅的感觉,想要打断那令人难受的吱吱声,它似乎一直唤着保罗——
三点半正,他递入他的名片。
狱卒返来说,「李尔斯林说他不想见你。」
「胡搞!你没把我的名片给他!告诉他是乔治要见他,乔治·巴比特。」
「哼,我告诉他了,错不了,准错不了的!他说他不要见你。」
「那么,不管怎么说,带我进去就是罗。」
「不行。你又不是他的律师,他又不要见你,没办法啦。」
「不过,天哪——喂,让我见见典狱长吧。」
「他忙得很。算了吧,现在,你——」巴比特俯瞪着他。狱卒慌忙改口劝说:「你明天可以再来试试看。这个可怜家伙可能疯了。」
巴比特开车到市政府,途中毫不小心,急躁躁地,惊险地闪过无数卡车,对卡车司机的咒骂恍若无闻。停车时,轮胎抆到边石发着吱声,他奔上大理石台阶,寻到市长路卡斯·柏拉特先生的办公室。他拿一元贿赂市长室门房;他立刻被请入内,急切地说:「你记得我吗,柏拉特先生?巴比特——拥护者俱乐部的副社长——曾为你助选过的人呀!你听过有关可怜的李尔斯林的事吗?!是这样的,我要一道给典狱长的命令,或者你打个电话给市立监狱,让我能回去探看他。就这样。多谢了。」
十五分钟后,他心里怦怦跳地走进监狱的走廊,走进一间牢房,保罗坐在床上,像个年老的乞丐般缩着身体,交错双脚,绞缠着手臂,咬啮着他紧握的拳头。
保罗茫然看守卫打开牢房,向巴比特点点头,让进去。他慢吞吞地说:「开始吧!教训我好了!」
巴比特使劲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不准备教训你!我不在乎发生的事!我想要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我高兴姞拉受到应得的惩罚罗。」
保罗以辩护的口吻说:「现在,别谈姞拉。我一直想;可能有一阵子她不会好受。就在我射杀她后——我一点也没有杀她的意思,但她狠狠咒我,我一时疯了,就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拿出同你常用来射兔子的旧来福枪,向她开了一枪。我一点这种意思也没有——开枪后,我想办法止血——真可怕,居然射伤了她的肩膀,那么美的肌肤——也许她不会死的。我希望这不会使她的皮肤留下任何伤疤。而就在稍后,我穿过浴室想找些棉花止血时,我碰着一只毛绒绒的黄小鸭子,那是一年圣诞节我们挂在树上的,同时我想起那时我们是多么快乐,而——天晓得。我几乎不能相信我会在这里。」巴比特紧紧地拥着他的肩头,保罗叹息了:「我真高兴你来。但是,我想你可能要教训我,尤其当一个人犯了谋杀罪,被带到这儿,每件事——公寓外一大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警察逮着我穿过人群——噢,我真不愿再说这件事。」
然则,他继续以一种单调、惊吓得失去理智的声腔喃喃诉说着。为了转移他的话题,巴比特说,「为啥,你的下巴有一道伤痕。」
「哦,是了。那是警察打的。我想警察教训教训谋杀犯也可以弄点乐趣。他是一个巨无霸。而他们不愿意让我帮忙姞拉上救护车。」
「保罗!别想这事罗!听我说:她不会死的,这事了结后,你跟我再到缅因去。也许我们能带梅·阿诺德一道去,我上芝加哥去问她。这女人真不赖,老天。而后,我帮你到西部某地重新开始经商,可能,西雅图吧——听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城市。」
保罗苦笑着。现在,巴比特漫天胡扯了。他不清楚保罗是否注意听着,他还是懒洋洋地扯着,直到保罗的律师来了——马克斯威尔先生是一个瘦长、忙碌、不友善的人,他朝巴比特点点头,暗示说:「是否李尔斯林和我能单独相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