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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郊区有一片废弃的赛车场,是一个设置工厂的好地区,正待出售,杰克·奥非德请求巴比特代他投标。街车公司那桩交易带来的压力,以及史丹莱·格雷夫的令他失望,是如此地让巴比特心神不定,他发现自己很难坐在办公桌前专心工作。他向家人提议说:「听我说,各位!你们可晓得谁将要去芝加哥玩两天——就在周末去;只要向学校请一天假——可晓得谁将伴着那位着名的商业大使乔治·福·巴比特一同前去?喔,那就是泰德·罗斯福·巴比特先生!」
「赶快!」泰德又嚷又叫地,「喔,也许巴比特家的男人在这小地方待不下罗!」
而,一旦离开家里日常的纠葛后,他们两个男人便格外亲密了。泰德简直就是他这老头子的年轻翻版,同一模子塑捏出来的,很显然,巴比特有比较渊博的知识,而泰德则习知一些房地产业的皮毛和政治语汇。当普尔门车吸烟车厢那些万事通们离开他俩,留下他俩单独相处时,巴比特的语调不再是嬉讽不停,或是训诫孩子般威严,而只是单调冗长地叙说着,泰德则试着用尖锐的男孩声腔模仿着:
「噫,爹,当那可怜的新兵表示他对国际联盟的不满时,你的确好好地训了他一顿!」
「是罗,许多这种家伙的麻烦是,他们根本不晓得他们在谈些啥。他们就是不肯认清事实……你认为肯尼·史谷特这个人怎么样?」
「我可告诉你:爹,肯尼给我的印象是个不错的青年,没有特别的缺点,除了抽烟太多;可是,就是动作慢吞吞的,老天!哦,假使我们不推他一把的话,这可怜的傻小子永远不会求婚的!再说,珞妮也一样糟糕。慢吞吞的。」
「是罗,我想你说得不错。他们是慢了半拍。他俩没有一个有像我俩这样的劲。」
「就是哩。他俩是慢了半拍。我发誓,爹,我真不懂珞妮怎会生到我们家来的!我敢打赌,如果肯让人知道的话,你小时候一定是个小坏蛋!」
「喔,我才不会那样慢吞吞的罗!」
「我敢打赌你不会!我敢打赌。你随时不会忘记耍些诡计。」
「是罗,我同女孩外出时,我才不会把所有时间花来谈些什么编织业罢工的事!」
他们相视大笑,相互点烟。
「我们该拿他俩怎么办?」巴比特咨询着。
「天哪,我也不知道。我发誓,有时我真想把肯尼扯到一边,把他从昏醉中弄醒过来,对他说,‘我的年轻的小伙子啊,你准备娶小珞妮呢,还是准备同她聊天说地的扯到死?你啊,已快二十岁的人罗,就只会装成二十或二十五岁的样子。什么时候你才会有责任感呢,才会成器呢?假如有啥事要乔治·F或是我效劳的话,拨个电话过来罢,不过,动作得快一点啊,不管怎样!’」
「喔,这么说倒不坏,如果你或我能跟他这么谈谈,除非他不能了解。他是那种所谓的知识分子。他不能面对问题,留张他的卡片在桌上,把他心中的话直讲出来,像你或我就能够。」
「就是哩,他那副模样就像所有那种知识分子。」
「是罗,就像所有那帮人。」
「那是个事实。」
他俩一齐叹口气,同时沉默了,若有所思,同时又显得快活了。
火车管理员进来了。他曾一度造访巴比特的办公室,询问有关房子的事。「你好,巴比特先生!我们有幸同你到芝加哥吗?这是你的公子?」
「是罗,这是我的儿子泰德。」
「喔,真想不到!我还在这儿想着你是同我年轻时一样,看来几乎不超过四十岁,而你却有这么大的儿子啦!」
「四十岁?喔,老兄,我看来决不止四十岁罗!」
「那确是事实!几乎没有人会相信!」
「是罗,先生,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头带着一个像泰德这么年轻的大孩子一道旅行,难免吸引人注意罗。」
「你说得不错,是这样。」他转向泰德,「我想你正上大学吧?」
泰德骄傲地说:「还没有,等到明年秋季就上啦。我现在只喜欢先比较比较一下不同的大学。」
管理员继续他那殷切的巡车工作,巨大的表链打在他穿蓝色制服的胸上,叮当作响。巴比特和泰德则认真地讨论大学的事。深夜,他们到达芝加哥。早上,他们赖在床上,欢呼说:「真棒,不必起床下去吃早餐,嘿呵!」,他们下榻在艾登旅馆,因为天顶市的生意人习惯投宿在这里,然后,他们去摄政时代大饭店有着大红水晶的凡尔赛餐厅内晚餐。巴比特点了搀鸡尾酒汁的蓝牡蛎,一大盘法国炸马铃薯和牛排、两杯咖啡、冰淇淋苹果派,另外为泰德多叫了一份碎肉饼。
「你多棒哇!有些食物,我这年轻小子见也没见过!」泰德叹赏着。
「呵!你只管跟着我走,老兄。我包你过得愉快!」
他们一齐去看一出音乐喜剧,碰到剧中有婚姻趣事和黄色笑话时,他俩会心地彼此以肘触对方;在幕与幕中的休息时间,他俩手挽着手,在厅廊上踱着步,他初次从隔开父子的生涩解放出来,他沉浸在这种狂喜中,泰德则咯咯笑说:「爹,你曾听说过一个有关三个女帽贩卖商和法官的故事吗?」
泰德回天顶市后,巴比特即感寂寞了。这期间,他尝试为奥非德和某些欲取得赛马场地的密尔瓦基商家做些联系协商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等电话上……坐在床缘,握着可移动的电话机,焦虑地询问着:「赛金先生还没有回来吗?他有没留下什么口信给我呢?好的,我会守着电话。」盯着墙壁上一块污渍,直觉想到它像一只靴子,第二十次发现它像一只靴子,着实令他懊恼了。点上雪茄;而后,再被电话束缚住,身边又无烟灰缸,冲疑着不知如何处理这燃烧的威胁,急了就把它抛到嵌瓷砖的浴室吧。终於,电话响了,「没消息,呃?好的,我会再打过去。」
某个下午,他徘徊在一些不知名的积雪的街道上,街道两侧尽是些小公寓、双层住宅和茶色木屋。他意识到,他没有什么事好做,他也不想做什么事。夜临时,他感到凄凉寂寞,他独自一人在摄政大饭店晚餐。稍后,他在厅廊上憩坐,坐在一张皇家式丝绒座椅中,燃上一支雪茄,睃寻着是否有人会过来同他扯扯,免得自己胡思乱想的。在他隔邻座椅上(是一张立陶宛式把手的椅子),坐个眼熟的男人,宽大红脸,眼瞳炯亮,蓄着淡黄色的胡须。他看来人善平易,而且同巴比特自己一般寂寞。他穿着一件斜纹呢绒衣,系着一条难看的橘红色领带。
似烟火轰隆一声地,巴比特想到了这人是谁。这个阴郁的陌生人即是吉拉尔·道克爵士。
巴比特急忙起身趋前,装腔作势地说:「你好,吉拉尔爵士?记得我们在天顶市见过面,在查莱·马克贝家?我叫巴比特——从事房地产业。」
「哦,你好。」吉拉尔爵士懒懒地跟他握手。
巴比特发窘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下台,他只得叨说着,「哦,我想,自从上次在天顶市见过您后,您一定游历过不少地方了吧。」
「不错。到过英属哥伦比亚、加州以及所有这一带地方。」他冲缓地说着,了无生气地看着巴比特。
「你觉得英属哥伦比亚的商业景况如何?我猜,或许你不会太注意这些事吧。景色和体育活动等等方面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