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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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岗住宅区约有三四幢老房子,而在花岗住宅区所谓老房子是指1880年以前的建筑。其中规模最大的是第一州立银行总裁威廉·华盛顿·俄桑的家宅。
俄桑家族大厦,保存了1860年至。1900年间天顶市「美好的部分」的记忆。那是一幢红砖巨大建筑,灰色沙岩门楣,红绿暗黄色调顺序排列的石板瓦屋顶。两座灰仆仆的楼塔,其中一座以铜片覆盖着塔顶,另一座塔顶上长满了密麻麻的羊齿植物。长廊像宽敞的坟墓;粗矮的花岗石柱,柱上缘半悬着波状砖饰。屋子的另一侧,有一扇巨大的钥匙孔形状的彩色玻璃窗。
然则,这幢房子却有一层毫不诙谐的意涵。它具体表露了那种维多利亚时代资本家们的肃穆的威严,这些资本家统治了介於开拓者和蓬勃的「销售工程师们」之间的那一代,并且经由掌握银行、工厂、土地、铁路和矿山的控制权而开创了一种阴森的寡头政治。十二个彼此争斗的家族共同组成真实完整的天顶市,它们之中无一个能像俄桑家族那么有权有势且能持久不坠,然则却无一个像俄桑家族一般偏狭、僵化、无情、有礼而冷酷,天顶市的这一面对市民来说是多么陌生;仅仅为了那微不足道的阶级观念,其他的天顶市民无知无觉地劳动着,无声无息地死去。
大多数维多利亚时代封建领主的那种暴虐的城堡如今已经消失了,或者衰颓成为民间寄宿舍,仅只俄桑大厦仍然保持它的贞洁与冷漠,令人联想到昔日的伦敦、贝克海湾、黎顿郝斯广场。每天都有人抆洗它的大理石台阶,黄铜制的盘皿也小心地抆拭得晶亮,缎带窗帘的格调恰似威廉·华盛顿·俄桑本人那般高贵而刻板。
怀着某种敬畏,巴比特和奇姆·福林克为了主日学校咨询委员会的一次会议前去拜见俄桑;他们紧张地沉默着,跟随一位穿着制服的女仆,穿过会客室的地窖,来到一间书房。这书房就和想象中一位老顽固银行家所拥有的书房一般,正如俄桑的腮胡子也同那些老顽固银行家的腮胡子一模一样。藏着大多属於一流精装版本,暗蓝色,暗金色以及带光泽的牛皮画面,有一种正统的风味。壁炉也是正统风味的;亮洁的火钳在炉火中搅动,激起几许细碎沉静、律动的火花。黑色,老式的橡木书桌完美如新;座椅显得巨大而高傲。
俄桑似仁慈的父亲般,问候了巴比特太太巴比特小姐,和其他孩子,然则巴比特无言以对。不能用,「这一向搞啥鬼把戏呢,老粗?」这一一类低俗的话,这些话仅适用於伯吉乐·杨齐、福林克和哈伍德·小野——这些目前看来似乎是成功的都市人。巴比特和福林克十分有礼貌地危坐着,俄桑也礼貌十足地开口了,轻启他那薄唇,仅足够挤出那些字眼,「两位先生,在开始我们的讨论之前——你们来的途中也许感觉些许寒意——你俩多么好心,肯老远跑来陪我这老头子打发时间——我们何不先来点威士忌?」
巴比特已经训练好自己如何应对这些高级绅士,他几乎要让自己这么谦卑地说了:「不会惹麻烦吧,我想废纸篓内不会藏个执勤的警察吧——」话到喉咙,他硬吞了回去。他屈躬着身子慌乱地说是。奇姆·福林克也同他一般。
俄桑摇铃招来女仆。
巴比特这么时髦且奢华的人,却也从未见识过任何人在家里摇铃使唤仆人的,除了进餐之外。拿他自己来说,住旅馆时,他曾按铃招来侍者,但在家里他不想如此伤玛蒂达的自尊;他总是走到门廊外吆唤她。自从禁酒令后,他也从未听说过任何人可随时痛饮一番。他仅仅安静地啜着他的威士忌,而没有那么大嚷大叫:「喔,人人人人人哪,这鬼酒倒让我清楚我身在何处罗!」这显得有点古怪了。然后,像往常一般,蓦然涌上年轻小伙发现伟大事物似的狂喜,他惊愕了,「这个小毛头就那样坐在那儿,为啥,他能够左右我或一举毁掉我!如果他告诉我贷款的银行来向我讨债——老天!这个爱管闲事的矮子!看看他那一副毫发不伤的样子!我怀疑——我们这些拥护者是否白费力气了?」
想及这点,他不寒而栗了,他掉开这个念头,专心倾听俄桑对主日学校的改进所提出的意见,这些意见是显而易见的,同时非常差劲。
巴比特委婉地描述了他自己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