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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时到第二天早餐前,他总回返北方内地乡下孩子时的那种状况,对於复杂的都市生活中的琐屑感到畏缩,刮脸啦、冲浴啦、决定现在穿的衬衫是否干净还可穿上一天。他晚上若是在家,总早早收拾上床,能省就省的做这些令人沮丧的琐屑义务。他有个奢侈的习惯,舒适地坐在一缸热水中刮脸。这时,他看来恰似一个丰肥、皮肤光滑、泛起桃红色、秃头、矮胖的好丈夫,剥下了极具重要意味的眼镜,蹲踞在齐胸的水中,捏着小割草机似的安全剃刀,刮他涂满了肥皂泡沫的两颊,带一种悲哀的威严,在水中扒寻着滑溜溜乱窜的肥皂块。
抚贴着肌肤的温暖,令他昏昏欲睡,陷入虚晃之中了。灯光映落浴缸内里,水面颤动,缸表面上的镌刻在曲状的瓷底上投映下绿色的闪耀的波纹。巴比特慵懒地瞧着;沿着脚的轮廓直到缸底,气泡的影子一直贴近他的毛发,这水泡一再滋生,似丛林中奇异的苔藓。他轻拍水面,波光便倾轧了,窜跃着,激成小小的水涟。他孩子气地着迷了。嬉玩着。他刮下一只胖脚上一小片小腿的毛。
排水管滴着水,一种悦耳生动的歌:滴嗒滴,滴,滴,滴下去,滴嗒滴,滴,滴,滴。他简直陶醉了。他瞧着坚固的浴缸,漂亮的镍质水龙头,瓷砖墙壁,拥有这些出色的东西,他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人了。
他唤醒自己,用粗嗄嗄的嗓子对他的浴室用具说起话来。「过来!你玩笑开够罗!」他责骂捣蛋的肥皂,揶揄着会沙沙搔爬的指甲刷说:「喔,会轮到你的,会的!」他在身上抹上肥皂,冲水,一丝不苟地抆着身体;他瞥见土耳其浴巾上有个破涧,马上拿个指头插穿过它,他踱回卧室,这是一个威严的,但已松垮下来的公民。
他取出一件干净的衣领待穿,发现它前边磨破了,他把它撕烂,一面扯开喉咙,发出一种夸张的声音,这一刻,有一种放恣的喜悦,似闹剧里喧嬉的一瞬,当他驾车在拥挤的街上时也有这种感觉。
然则这一切当中,最隆重的是,床铺和睡廊的准备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