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乖乖,我能不喜欢这吗!」泰德叹赏着,「我得向整个世界宣布!呃嘘,我倒想瞧瞧那家伙,老爱在学校里吹牛皮,待我逮到他,扯到一旁——」
「混蛋!啥个念头!这是我听过的最无聊的话罗!」巴比特怒喝说。
「哟,只是假定我跟妈妈和珞妮散步,而有人说了侮辱的话,或用些不地道的字眼。我该怎么办?」
「啊,那你可以打破百米短跑记录罗!」
「我才不会!我站出去,揪出这个侮辱我姐姐的坏蛋,给他一顿好看——」
「给我注意罗,年轻的小伙子!如果让我逮到你跟人打架,我准揍你个半死——再说,我还不用在镜子前练习伸拳抓硬币!」
「怎么了,乖泰德,」巴比特太太平静地说,「那一点也不好么,看你说到打架那副模样!」
「好啦,呃,上帝,那是感谢的好方法吗——这么说吧,假定我正跟你散步,妈,而有人丢来一句侮辱的话——」
「没有人会向任何人说任何侮辱的话,」巴比特批驳说,「这事不会有的,如果他们乖乖待在家里,研究他们的几何,弄好他们自己的事;而不在弹子房、苏打贩卖机,和那种没有人会做任何正经事的地方,闲极无聊地到处鬼混溜达!」
「可是,爹,假定他们真干了!」
巴比特太太昂奋了,「好,如果他们真那样说了,也不值得我理睬他们!再说,他们决不会那样说的。你老是听那些女人被跟踪啦,被侮辱啦,其他一切啦,我可不信半句话!不然,那也是她们自己的错,看看某些女人瞧人的样子。我敢说我决不会被侮辱——」
「嘿,狗屎。妈妈,就只假定一下你偶尔会那样!只是假定!你不能假想某些事吗?你是否不能想象某些事?」
「当然我能想象!说这什么话嘛!」
「当然你老妈能想象——也能假定!以为你是这个家里惟一有想象力的人吗?」巴比特逼问说,「话说回来,假定这个那个到底有啥用处?光假定绝不会令你做成啥事的,有这么多事实要考虑,根本用不着假定——」
「听我说,爹。假定——我是说,只——就只假定在你的办公室里,某个跟你竞争的,搞房地产的人——」
「房地产经纪人!」
「——某个房地产经纪人,你憎恶的,进来了——」
「我不曾憎恶任何一位房地产经纪人。」
「可是,就假定一下你会!」
「我才不假定任何这种事!在我这一行里,有不少人又怕又恨他的竞争对手,不过罗,如果你年纪大,懂得一些生意经的话,而,不是像你这样老是溜去看电影,和许多蠢妞到处鬼混,穿着及膝的艳装,抆粉抹胭脂,以及所有那些老天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的,扮得好像她们是歌舞团女郎似的,那么,你就会晓得——并且你可以这么假定——如果在天顶市房地产界,有什么我会支持的事,那便是我们谈话时应该随时用最友善的措辞,并且建立一种兄弟般合作的精神,所以,我当然不能假定罗,也不能想象我会憎恶任何房地产经纪人,即使那个肮脏、虚夸的社会大贼头希西儿·朗诸理!」
「但——」
「这事没什么‘如果’或‘但是’!但是,如果我要痛揍某个人,我可不需要在镜子前假扮个什么田鸡啦、蛙泳啦,或任何那些翻斛斗的小玩意!假定你在外头某个地方,某个家伙唤你难听的绰号。你以为你得像个舞师一样跳来跳去地练拳?你只要猛一拳就把他击昏(至少,我真的希望有任何一个我的儿子会这么做)!然后,拂拂你的手,继续做你的正经事,而这就是一切罗,你也不用函授什么拳击了。」
「哟,但是——哦——我只是想指出有多少不同的函授课程,而不像高中里他们尽教我们一些臭乳酪。」
「不过,我想学校健身房有教拳击吧?」
「那可不一样。他们把你夹上台去,让一些大块头取乐,在你有机会学习前,早把你击昏啦。那样的大块头!一点也学不到!但是,不管怎样——听听别的这些吧。」
这些广告真像一种慈善事业了。其一,嵌着动人的标题:「钱!钱!!钱!!!」第二张声称:「PR先生先前在一家理发店工作,每周只赚十八元,写信告诉我们说,自从他学习我们的课程后,他现在是个骨科按摩医生,挣到五千元。」第三张是:「JL小姐原是一家商店包装员,现在每天可赚‘整整十元’,她教授我们的‘印度吐纳呼吸法和心神控制法’。」
泰德从年鉴刊物、主日学校刊物、小说杂志和理论性报章杂志上,收集了五六十份广告。一个大恩人这么嗥嗥叫着,「别只当个壁上观者——要想办法做个更受欢迎的人,赚更多钱——你可以一面弹着四弦琴,一面唱歌,让你自己就这般跻入上流社会!而乃由於这个秘密,一种新近发明的音乐教学系统,任何人——君子、淑女或小孩——都能够,不需要令人厌烦的练习,特别的训练或长时期的学习,也无需浪费时间、金钱或精力,就学会音符、钢琴、五弦琴、竖笛、喇叭、撒克斯风管、小提琴,或打鼓,还会看谱唱歌。」
下一份,在它那热切地投人所好的标题「指印侦探得到什么——大笔收入!」底下,告诉大家这个秘密:「你们,精力充沛的绅士淑女——这就是你心目中一直渴望的职业。在这职业内,有钱,大笔钱,以及转换迅速的现场实况,令人惊叹的乐趣和魔力,这些是你活泼的心灵和冒险的精神一直渴求的。想想看,在侦破神奇难解的犯罪案件中,你是一位指挥首脑人物,破案的原动力。而且这个很棒的职业还会使你在平等的地位上接触到有权势的人物,他们会时常采访你,请求你到各处去旅行,也许是到个遥远的地方——而一切费用早就付清了的。无需特别的训练。」
「喔,好家伙!我想这个可以赢个大奖!会不会真有这么棒,到各处去旅行,逮个大恶棍回来!」泰德欢叫着。
「算了罢,对这个我才不会认真。搞不好可能会受伤哩。不过,那则音乐研究的惊人玩意好像蛮不错的。不过罗,话说回来,这可没什么道理罗,怎么说,如果这些效率专家把同样这些心思,花来替工厂设计产品,他们就不会搬弄这些鬼文字罗,那么,大家也就不会去玩弄所有这些他们搞的什么音乐练习啦、演奏啦。」这些广告文字给巴比特很深的印象,而且他有一种为人父亲的愉悦的感觉,他们两人,这个家庭里的两个男人,可彼此了解了。
他聆听另一些大学函授信箱的启事,他们教短篇故事写作、记忆力增进术、电影制作法、心灵能力拓展术、银行学、西班牙语、脚气病治疗法、摄影、电机工程、橱窗装饰、家禽饲养,以及化学。
「哇——哇——」巴比特搜着适当的辞句来表达他的叹赏。「我真是个呆瓜!我只晓得,这种函授学校的生意一向颇为好赚——让我们小气的房地产业看来只值两毛钱!——不过,我竟不晓得,它已成为多么规模庞大的国家基本工业!一定会马上被陈列在杂货店摊架上和出现在电影里。这,老是以为,一个人得紧紧追求智慧!不能离开教育,制造一大堆书呆子和不切实际的理论家,说是从其中可以得到许多知识。是罗,我瞧得见,这一大堆课程多么令你感兴趣。我得问问运动俱乐部那些人,看看是否他们已晓得——不过,话说回来罗,泰德,你可晓得这些刊广告的人怎样,我是说某些刊登广告的家伙,怎样怎样夸大。我不晓得,他们是否能由这些课程便煽动了你,就像他们扬言他们能做到的,那么快。」
「喔,没有问题,爹;当然啦。」泰德感到一种男孩自觉成熟的无限喜悦,因为他的长辈如此有礼貌地聆听着他的话。巴比特也因受人欢迎而感到一种激情,把心思更专注在对方身上了:
「我能了解,这些函授课程对整个教育工作有怎样的影响。当然罗,我绝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像我自己这般身份的人,一位州立大学毕业生,惟一可以自夸的是高尚正经和爱国心,以及拥护母校——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即使在大学里,一大把有价值的时光也浪费掉了,研究诗啦、法文啦,以及一些永远不能让任何人赚上一毛钱的功课。我不晓得,不过,也许这些函授课程可能成为美国最重要的发明之一。
「许多人的麻烦是:他们多么笨;他们瞧不见美国至高无上的精神和心灵的一面;他们以为那些发明,电话啦、飞机啦、无线电啦——不,这只是一种低等的发明,不过罗,不管怎么说:他们以为,这些机械上的进步就是所有我们的表征;而,对一位真正的思想家来说,他可瞧得见那种精神和,嗯,主要的发展趋向,像效率啊,精神啊,禁酒令啊,以及民主制度啊,这些组成我们最深沉最真实的财富。再说,也许这新的在家受教育的方式可能是另一个——可能是另一个原动力。我可告诉你,泰德,我们开始有了‘洞察力’——」
「我觉得那些函授课程罗,怪恐怖的!」
这些哲学家激动得喘着气说话了。巴比特太太这句话,破坏了他们父子间精神上的谐和。然则,巴比特太太的长处之一是,除了在宴会中她变成一个脾气别扭的女主人外,她一向默默收拾这个家,不会打扰男人们的思索。而现在,她顽固地继续说:
「听来蛮可怕的呵,他们这样哄骗那些可怜的年轻人,以为他们一定得学些什么东西,说得好像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似的,而且——你们俩学得快,可是我呢,我总是慢一拍。可是呢,还不是一样——」
巴比特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了:「胡扯!在家学习,学到的就只那么多。你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学到更多,是因为他浪费他老爸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先用来坐在礼斯安乐椅内,在漂亮的哈佛宿舍里,有着油画啦、盾牌啦、台巾啦,以及那些时髦的小玩意,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可是一个大学毕业生罗——我清楚!不过,这儿倒有一个也许你可拿来作反对的理由。我的确相当反对任何努力,要把许多人从理发店和工厂内赶到这些新的职业内。这些职业本身已经太多人罗,再说,如果所有这些家伙都受教育去了,我们到啥地方去找工人?」
泰德瘫靠椅内,吸着烟,却没有挨骂。这一刻,他观赏着巴比特沉思中的傲慢浮夸的姿态,彷佛他是保罗·李尔斯林,甚至是哈伍德·小野博士。他暗示地说:
「哦,那么,你认为怎么好呢,爹?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假定我能到中国去,或是某个活泼有趣的地方,再由函授学习工程等等的?」
「不,而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孩子。我终於这么发现:能够说你自己是个文学学士,可是一件相当美妙的事。有些顾客不晓得你是何许人物,以为你只是个简单的生意人,他开始吹起牛皮来,经济啦、文学啦、外贸情况啦,而你只要这样稀松平常地说,‘当我上大学时——当然罗,我拿的是社会学方面的学位,哎,都是些废物罢了——’喔,对方说话的态度马上变得吞吐闪烁了!不过,要是这么说,那可一点也没水准罗。‘我拿的是函授大学的邮戳学学位!’你瞧这——我的爹是个老好人,不过他从未有过宽裕的日子,我得拼命工作苦干赚钱读完大学。好了,现在可值回票价罗,能够和天顶市最棒的绅士来往,加入俱乐部等等的,所以我不会要你放弃这种绅士阶层——这个阶层就像一般平民一样生气蓬勃,只不过另外拥有权势和尊严。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打算,那可会损了你自己,老兄!」
「我明白啦,爹!一定!没问题。我就坚持那么做下去。喂!呃嘘!噫嗖!我忘了那些女孩啦,我要帮她们去参加合唱团预演会哇。我没脸见人啦!」
「不过,你功课还没做。」
「明早吧,明早第一件事就做功课。」
「好吧——」
过去六十天内,有六回,巴比特这般怒喝说:「你才不会‘早上第一件事做功课’!你现在马上就做!」然则,今晚,他说:「好吧,最好快点做完。」他微笑着,那种罕见的闪烁着羞怯的微笑,他只保留给保罗·李尔斯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