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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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太讨厌见到巴比特笨手笨脚的样子,听到他要死不活的打鼾声;这鼾声,他太太可怜兮兮地说,她已经听惯了,变得麻木,再怎样讨厌也不会表示出来;但不多久,她把他们的卧房弄得一点没有人味。
於是,才有了那睡廊。平常他们拿它作化妆室;酷寒的晚上,巴比特忍痛放弃了他的男子气概,溜入卧房内床上来,一面蜷缩着脚趾呵暖,一面嘲笑那正月的鬼冷风。
卧房似一张又朴淡又明亮的色纸。这是一位第一流的装潢师设计的,这位「专攻内部」的人,替天顶市许多投机建筑商搞室内设计。灰墙,白色木造门窗,天蓝色地毯,家具看来似乎是桃花心木做的——五斗柜,嵌着大而亮的镜子,是巴比特太太的化妆桌,摆放着几乎是纯银的梳妆用具,两张一模一样素色单人床,中间夹一张小几,放着一座其他人家都用的那种床头灯,一个开水杯子,以及一本其他人家也都看的彩色插图床头书——这是本怎样的书,谁也不敢确定,因为从来没有人翻过它。床垫坚实而不硬,这是一张值得炫耀的时髦的床垫,可值不少钱;热水暖气管子让整个房间有一种科学味道的外表。窗子颇大且容易开关,上好的锁环,荷兰制的卷帘窗罩,保证窗子不会龟裂。这窗子在整个房间中尤为一杰作,它可是从为中产阶级开的「摩登快乐之屋」买来的。然则,这房间的一切跟巴比特了无关系,也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假加某个人住过这里或喜欢这里,半夜里读一些热闹的小道消息,星期天早上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他一点也不会注意到这房间有啥不同。这里有着上好的旅馆内上好的房间的那种气氛:期待服务生进来收拾干净,好让某人只作一个晚上的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且永远不会再想到它。
花岗住宅区每一家,都有一间煞像这般的卧房。
巴比特的房子已建了五年。整栋房子就似这卧房一般,既头头是道又似是而非。它有最高级的品味,最好的廉价地毯,简单而值得赞美的架构,最新奇的设备。到处,电取代了蜡烛和易弄脏的炉火。卧房地板缘有三个电灯插头,隐藏在黄铜小门后。走廊上有真空吸尘器用的插头,起居室内有钢琴灯和电扇用的插头。干净的餐室(内里有张令人称羡的橡木餐具橱,上铅釉玻璃的碗橱,乳酪色灰泥墙壁,一张朴素的风景画,一只鲑鱼在大堆牡蛎上喘着气),有供电咖啡壶和电烤面包机用的插头。
其实,巴比特的房子并无一样东西出了什么毛病,但它不像一个家。
平常早晨,巴比特是活泼蹦跳的,一路打趣着去吃早饭。但今天,有什么事搞砸了。他像个教皇地走过走廊,顺道查看威珞娜的卧房。他嚷着:「给这家一个这么高级的房子有什么用?他们不感激,不好好干活,也不晓得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