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颁奖辞

「因为他的丰满深刻、饱含力量的叙述艺术,以及开创新风、幽默机智的才能。」

瑞典学院常任秘书

卡乐菲特

今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是出自美国某地,此地长久以来即与瑞典有所接触。他诞生於苏克中心镇,是一个约莫有两三千人宅居的地方,处於玉米的大产地明尼苏达州。在他的小说《大街》(Main Street,1920)中,他描写此地,而称之为「哥佛草原」。那是一块广袤的原野,波状起伏的土地上,遍布着湖沼与橡树丛,於此产生了这个小镇,和许多诸如此类的小镇。拓荒者需得有场所可贩售他们的谷物,商店可供他们购买补给品,银行让他们抵押贷款,医师为他们诊治身体,牧师来安慰他们的灵魂。城与镇之间便产生了合作关系,然而同时也发生了纷争。究竟是乡镇为了城市而存在,抑或是城市仰赖乡镇来生存?

大草原给予了我们深刻的感受。正如同吾国漫长且酷冷的寒冬一样,猛烈的暴风挟雪而来,在宽广的街衢与低陋的房舍之间肆虐。夏日,酷暑把排水不良、街道不洁的小镇,熏炙出臭味来。即使如此,小镇仍然感觉自己是优越的;它是大草原之葩。掌握住了经济的枢纽,同时是文化的焦点——一个文化中心地,可傲岸的美国文化,糅合了受到外来渊源,日耳曼人和斯堪地纳维亚人所左右的文化。

因此,镇民在他们独立自主与民主政治的信念下,生活和乐。他们并不排除适当的人民阶级化,信守健全的商业道德,相信自动化带来的恩惠:是以在大街上已有许多福特车。曾有一个充满叛逆性的年轻女子,来到此镇,意欲里里外外彻底地改革它,却完全地失败了,而她几乎淹没在这个尝试中。

就描写小镇生活来说,《大街》的确是一部杰出的作品。可肯定的是,书中的小镇是个十足的美国小镇,然而就精神环境而言,更可能像置身在欧洲。如刘易士一样,我们大多数人都曾被丑陋和顽强所困扰。强烈的嘲讽激起了当地居民的抗议,可是我们不能以尖锐的观点来看,刘易士以宽容的笔调所描绘出的故乡小镇和人民。

隐藏在「哥佛草原」的自大自满之后,却潜藏着嫉妒。那耸立在平原边缘的城市,像圣保罗和明尼亚波里,可算是个小小的都市中心,它们那摩天楼的窗户常闪耀着阳光与夜晚的霓虹灯。「哥佛草原」希望也像它们一样,於是以战时小麦价格上涨为借口,寻到了成熟的时机,进行扩展运动。

一个政治演说家被引荐进来,是那种充满激情的实际群众煽动家,他以滔滔雄辩来实证,让「哥佛草原」领先群伦,且达到二十万人口级大城是轻而易举的事。

巴比特先生——乔治·福伦斯比·巴比特——是个如此小城中快乐的居民,(《巴比特》Babbitt,1922)他们称之为「天顶市」,然而以此名,你无法在地图上找到它。此后,此城辽阔的地平线,便成为刘易士的批判,打入美国精神领域的起点。

此城比「哥佛草原」大一百倍,因此,这富有十足美国精神和充分自满的小镇,它的革新精神与乐天主义的魅力均为巴比特所具体化。

实际上,巴比特近似美国中产阶级理想的典型。商业道德与私人行为准则之相关性,是他所承认的信条,毫不犹疑的,他认为上帝的旨意,是要人们工作,增加收入,享受现代的进步。他觉得他服从这个戒律,因此他自己和社会相处得十分和谐。

他的职业是房地产,是目前最高尚的职业,位居郊区的家,植有草坪和树木,里里外外都是一流标准的。他的车合乎他的身份地位,他常驾着它呼啸而过市街,自负宛如不惧交通危险的少年英雄。他的家庭生活也合乎一般中产阶级,妻子习惯於他在家中那大男人式的牢骚,而孩子们变得粗鲁无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享有优秀的体魄,饮食良好且健壮,行事灵敏,性情温和。每天在俱乐部午膳,总以有益的业务谈话与刺激性的奇闻轶事取乐。巴比特不仅世故、有人缘,而且具有演讲天赋。他记得所有的国家口号,在俱乐部与公众集会的谈话中,能以他三寸不烂之舌娴熟地运用它们。乃至於高层次的精神问题,也不怕缺乏共鸣。他受过名诗人克蒙得利·弗林克的熏陶,一个将聪明才智投注在为各类商店书写犀利的广告韵文,而有高年薪的人。

巴比特自觉他完美的市民生活是有社会地位的,但是冷眼旁观一般凡夫俗子,巴比特却嫉妒他们的幸福滋长得太快了。像巴比特这样的人,自然不必滋长。自创业起,已然如此。接着,巴比特,发现自己染有为他所忽视的恶德,即使不是全然的忽视,却也是人所不能免。当他即将五十岁,他才急於弥补那些为他所忽视的。他参与了一个不法团体与一个轻浮的青年团,在此他扮演的是一个阔气的「甜爹爹」。但是,他的行迹无异自掘坟墓。在俱乐部的午餐,他变得日渐沉默,而朋友也日益与他疏远。他们暗示他正在自毁前程,他原可成为进步社团的委员的。彷佛到达纽约、芝加哥那锦绣的前程,就近在眼前。幸而他悬崖勒马挽回了自我,他跪在牧师的书房,忏悔,而获得赦免。对他来说,那真是一个教训。此后,巴比特又可以像从前一样把自己奉献在主日学校与社会公益活动上。他的身世,结束得如同其始,未有丝毫的移易。

刘易士以讽刺的手法批判的是以理想标榜的社团,而非个人。其次,他的艺术技巧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在文学上几乎是独一无二的,他塑造出了巴比特这个人物,宿命地生活在我们这个世俗的环境里,既是傲慢的功利主义者,却又是个可爱的个人主义者。

巴比特是个纯朴的人,是个常为他的理念滔滔而辩的信徒。总之,他是个不错的人,这么乐天、生气蓬勃,因而几乎可以作为美国精神与生命力的典型。在许多国家里,都有暴发户与鄙俗的人,然而只要他们之中的半数,能有巴比特的二分之一深得你心,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