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第一章 年轻冒险家有限公司

「汤美,你这个老东西!」

「杜本丝,你这个老狐狸!」

这两个年轻人相互热烈地欢呼,一时把杜佛街的地下道出口给阻塞了。他们彼此用「老」字来称呼,其实是错误的。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不到四十五岁。

「好像有几个世纪没看到你了。」这个年轻男人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快陪我去啃个甜面包。我们在这里,阻塞了交通要道,会不受人欢迎哩!我们快离开此地。」

女孩同意了,两个人便沿着杜佛街向毕卡迪走去。

「现在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好呢?」汤美问她。

他的声调里隐隐含着焦虑,这逃不过布萝顿.柯莱小姐的一双灵敏耳朵──因某种神秘的原因,她亲密的友人们都管她叫「杜本丝」。她立刻抓住了他的把柄。

「汤美,你这人真冷酷寡情!」

「一点也不,」汤美不甘心地说:「我只希望钞票源源而来。」

「你不愧是一个惊人的吹牛大王,」她一本正经地说:「你真的有一次说服了格兰本修女,说医生叫你拿啤酒当补药喝,忘了记录下来。你还记不记得?」

汤美嘻嘻笑起来。

「我记得!那个老太婆看到时,不是还在大发雷霆么?她人不算坏,格兰本老太婆……那家古老又舒服的医院……哦,我想也像旁的机关一样,会解散吧?」

杜本丝叹口气。

「可不是,你也同样被遣散了?」

汤美点点头。

「我被遣散已有两个月了。」

「遣散费呢?」杜本丝问他。

「花掉啦!」

「哎呀,汤美!」

「嗨,你这个老狐狸,我并没有瞎花呀!我还没有这样的福气。我拿它当生活费用,像过目前的平常生活,住普通的场所,和花园住宅。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

「我的乖孩子,」杜本丝打岔说:「我怎么会对生活费用不明白。罗,我们到了尼奥啦,我们各付各的好了!」她领先走上楼去。

这地方早已座无虚席。他们踟蹰不前,找寻空位子,无意间听到一些零星的谈话。

「……你知道,我告诉她,她毕竟得不到这层公寓套房时,她坐下来哭了。」「这不过是一次交易罢了,天啊!就像纽维斯从巴黎带来的……」

「无意中听到了有趣的对话。」汤美喃喃地说:「今天我走在街上,和两个人抆肩而过时,听到一个名叫珍妮.芬恩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老太太站起身,拿起大包小包的袋子走了,杜本丝灵巧地坐到那把空椅子上。

汤美要了茶和甜面包,杜本丝要了茶和牛油土司。

「请拿两壶茶来。」她一本正经地说。

汤美坐到她对面。他向后梳得光溜溜的一头浓密的红头发,一张有趣又不怎么英俊的脸,这是一张绅士兼运动家模样的脸。裁制合身的褐色服装,已快到了报废的关头。

两个人坐在那里,真像一对新潮派的夫妇。杜本丝还不需进美容院,她娇小脸上顽皮性的纹路,充分显出她的个性和妩媚;果断的下巴,一双灰色大眸子,在端正阴郁的额头下面,看起来晶莹动人。短短的黑头发上,是一顶翠绿色无边小帽,有点旧的短裙子下面,露出一双优美的脚踝。她露出一脸的勇敢和精明。

茶点终於端来了,杜本丝沉思一会后,站起来倒了一杯茶。

「现在嘛,」汤美说,一边大口咬了一下面包。「我们就说目前吧!你还记得,从那年在医院分开后,我还没见过你呢!」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她大口吃着牛油土司。「我来说说布萝顿.柯莱小姐简短的自传吧:苏福克.小密桑德的亚契达.柯莱的第五个女儿。柯莱小姐在战争初期,离开她愉快和辛苦工作的家庭生活,到了伦敦,进入一家军中医院。头一个月:每天洗六百四十八只盘子。第二个月:她高升了,抆干净和上面同样数目的盘子。第三个月:高升到剥马铃薯。第四个月:升到切面包和抹牛油。第五个月:升到一楼去拿拖把和水桶,当上病房里的女佣。第六个月:升到在餐桌前侍候客人。第七个月:升到去服侍修女们了!第八个月:做事要多检点一些了!庞德修女吃了威丝海修女的鸡蛋,引起一顿大吵大闹,不怪病房女佣怪谁?这样重大的事竟然没多加注意,就不能不受非难了!再降回去重新拿起拖把和水桶,爬得高也跌得重!第九个月:升到去打扫病房,就在病房中遇到我童年时的友人──汤麦斯.勃拉司福中尉(我在此向汤美致最敬礼!),我有五年没看到他了。这次相遇可真感人!第十个月:为了陪同病人去参观油画,挨上司一顿痛骂。就是前面说过的那名病人。第十一和十二个月:又恢复原职当上客厅里的女佣。那一年年底,光荣的离开医院。后来这位能干的柯莱小姐依序驾驭了一辆厢型送货车、一台卡车,及一位将军──最后一个最令人感到愉快,一位年纪轻轻的将领!」

「那个欠打的家伙是谁啊?」汤美问道:「只会让那堆从司令部坐到萨伏和从萨伏到司令部的钢盔头不爽而已。」

「现在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杜本丝坦率地说:「可是,说真的,那时正是我职业上的巅峰时日。后来我进了一个政府机构,我们举办过几次很开心的茶会;我想做女房东、邮差、计程车司机,做为我的终身职业。后来受到停战的影响,我在那个机构又待了几个月,赖着不肯辞职。天啊!我终於离开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失了业。现在,该轮到你说啦!」

「我可没有这么多的高就呢,」汤美歉疚地说:「也很少变化。我先去了法国,在那儿受伤,痊癒后他们派我到美索不达米亚,我再度挂彩,进入那家医院。然后在埃及留下来,一直到停战,在那里等得都不耐烦了,像我对你说过的,最后终於受到遣散的命运。在那儿,又度过漫长又沉闷的十个月,猛找工作,却找不到任何工作。如果有工作,他们也不会给我,对他们来说,我有什么屁用?我对做生意又一窍不通,我什么都不懂。」

杜本丝忧郁地点点头。

「殖民地的情形怎样呢?」她出点子说。

汤美摇摇头。

「我不喜欢殖民地……我完全相信,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你有什么有钱的亲戚吗?」

汤美又摇摇头。

「唉,汤美,你一个伯叔祖母都没有吗?」

「我只有一个不穷也不富的老叔叔。可是他也帮不了忙。」

「为什么帮不了忙?」

「有一次他想收养我,被我一口回绝。」

「我听说过了,」杜本丝慢吞吞地说:「因为你妈的缘故,你才回绝的。」

汤美脸红了起来。

「是啊,这件事有点尴尬。你知道,我是她仅有的一切。这个老家伙就恨起了她,想从她身边把我夺走。就是这件事。」

「你妈已去世了,是么?」她柔声的问他。

汤美点点头。

杜本丝一双灰色大眼睛泛起了雾气。

「汤美,我一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说!」汤美急忙说:「哦,那是我做人的态度,我快要自暴自弃了。」

「我不也一样;一直待下去,到处找工作,应征报上的广告,嚐试每一件令人鼓舞的事情。我受到过勒索,得到过旁人的救济,也受过苦痛的折磨,一点用都没有。我想我最好回老家去算了。」

「你还不想回去吗?」

「当然我不想回去罗!多情善感有什么用?我爸是个可爱的人……我非常喜爱他……可是,你不清楚,我多么替他担心呢!他还抱着维多利亚时代早期那种老古板的看法,认为穿短裙和抽烟是不雅观的事情。你可以想像得到,我在他眼里,真像肉中的一根刺一样!当我在战争发生离开时,他才算松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一家有七口之多呢!想想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所有的家务,还要参加母姐会!我常是一个没有恒心的人,我真不想回去。不过,唉,汤美,还有什么旁的办法吗?」

汤美惨然地摇摇头,然后是一阵沉寂。杜本丝忽然开腔说:「钱,钱,钱啊!早上我在想,中午也在想,晚上也仍旧在想!我敢说,我是为了钱在工作的。不过,哪个地方都是这种情形。」

「此地也一样。」汤美抱有同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