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别开眼睛,递给他一方手帕,低低地说:「你的脸上……有血。」
他的眼睛蓦然睁圆,下意识地往脸颊抹去,果然是血迹。他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洗手间里,紧接着洗手间内响起了淋浴的声音。
碧云斜躺在床上,听着那水声忽大忽小,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着上身出来,一条白色的浴巾包住他的□。
碧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自觉地又向左脸颊摸去。这次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很干净。他望向碧云,只见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仍然盯着他。那审视的目光简直逼他发疯,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我去书房待一会儿,你自己睡吧。」说完,转身出屋,掩上了卧室的门。
碧云倒在床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上,此时被窝已经冰凉,她的心也跟着冰冷。那三个倒地死亡的人影不停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广场上吊着的屍体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似乎变成了汉斯博士,又似乎是小花匠阿密特,还像是她的逸安哥哥。她终於失声痛哭了出来,踢打着床上的被子。但她没有注意到,下楼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卧室的门也只是虚掩着,还闪露着一条缝,他就守在门外。
善与恶,原本就对立,就像光明与黑暗不能共存,无论她怎么麻痹自己,还是无法对这些□裸的罪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这样下去,她即便不死也要发疯。
他听到了门里面传来她失声痛哭的声音,他并不完全理解她为何要发疯,她应该知道杀人只是他的任务和使命。如果她真的爱他,像他那样爱,那么便不会在乎他是谁,他在做什么,就像他毅然接受了她并非日耳曼女人的身份一样。近来他很容易冲动,自己难以控制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晨,她的眼睛浮肿,脸色很难看。
「早晨好。」他轻轻叩门,走近了床边。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书房里待了一夜,也是没有合眼的。
「凯蒂,我们谈谈。」
「如果是关於昨天晚上的事儿,我不想谈。」
他舒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另找一个机会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时间不允许,因为我近几天可能要离开柏林。」
「离开柏林?去哪里?」她抬头问。
他哼笑了一声,用沉默来作答。
她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了端倪,他一定是接受了上面的秘密命令,要去完成什么紧急的重要使命。她突然感到心里发慌,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般。
「去多久?」
「说不准,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她垂下眸子,心中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接下来他的话印证了她的这种预感。
他用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她,「早在几个月前,元首把大家叫到一起,他似乎是不经意间说了一句,『好了,将军们,现在以帝国的经济实力足以支持这场战争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我想他们听到敬爱的元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的想法一定是各种各样的。」
碧云怔住了,以往这种涉及到高层机密的军国大事,他很少对自己提起。帝国元首的那番话,莫非是大规模战争的前兆。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么?」他轻轻佻起嘴唇,微笑地望着她。「虽然元首经常指责将军们是一群职业军人,但我仍旧希望在战争打响的时候,自己是个军人,而不是个政客。」
她满眼忧郁地望着他,他的过去和现在,用「阴谋家」来形容并不过分,他在这条黑暗之途上走的太远了,做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他的内心深处仍执着於作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单纯的为荣誉而战的理想,尽管那只是个理想。
「国会已经秘密通过了『白色方案』,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他略停顿了下,「上个礼拜,党卫军的秘书处下达了总指挥的命令,他要求校级和以上的军官们秘密写好遗书。」
听到「遗书」这个字眼,她瞪大了眼睛,「不,盖尔尼德……你不要说了!」她打断了他,她实在无法想像没有他的日子。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继续说到,「在写那封绝命书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竟然有种奇异的欣慰的感觉,一旦我在战场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阵亡了,那么那封信会由负责寄发遗嘱的部门寄到你的手上,你会读到它,先前我以为没有人会读到我的遗嘱,它会像那些孤家寡人的战士的遗嘱一样,被邮递员烧成灰……」他望向她的小腹,冷峻的冰蓝色眼睛里闪动着从未有过的异常温和充满了期望的光芒。「还有我的私人财产,至少那些城堡和庄园已经有了继承人,不是么?」
「我不要收到你的遗嘱,不要!」碧云「呜」地哭了出来,「我也不要孩子来继承什么遗产,我要你发誓,一定要好好的,看着宝宝出生,健康的长大……」
他捧着她的脸,用温热的拇指按拭去她的泪水,「小傻瓜。」
「帝国有那么多的日耳曼女人,为什么你偏偏就对我……」她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
「就算你是个犹太女人,那又能怎么样?」他直视着她,什么东西在那冰蓝色的瞳孔里沉寂。
她心头一酸,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闭上眼睛,泪水静静地流淌着。「可是……我们还有宝宝,都要对抗时局和命运呐。」
「凯蒂,请不要怀疑我真诚的爱意。」没有什么外界压力能够阻挡他内心想要追求的东西。「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战胜一切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