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也并不十分想入伍,或许我更适合像你说的那样,做个诗人,或者是音乐家。」他的嘴唇浮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轻笑了出声,「如果,我能写诗和作曲的话。」
「哦。」她望着他,显然是误会了他,仅仅凭着自己的印象来看他,犯了一个以貌取人的错误,但是她对他,始终有几分好奇,「是不是由於家族的传统,子弟们都会入伍?」
「事实上,我二哥毕业於陆军指挥学校的时候,我还很小,只知道他那身制服看上去非常英武,还有他拿枪的样子,他的枪法很好,各项训练成绩也非常优秀,他才是父亲的骄傲,不像我的长兄那样,迷恋文艺无所事事,至於我,」他突然停住了,低垂的湖蓝色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对了,小雨点还好么?」
「嗯,它很好,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碧云微笑了起来,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还有,它很喜欢你。」
「她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那么温顺,善良。真是个逗人喜欢的小家伙。」
「啊?」碧云抬起眼睛望着他,见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刚刚他的话,并不像在称赞一只小狗。
艾米丽突然闯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英俊上尉,又把眼神转向了碧云,「凯蒂,我们该走了。」
「让我送你们一程吧。」墨菲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不用,车子在外面等我……」碧云再次谢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那么,只能期待再会了。」他立在原地,并没有再次要求送她回家。
艾米丽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要拉着她往店门走去,碧云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个英俊的男子仍旧是用眼睛向她微笑了一下。
墨菲斯坐回到椅子上,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女孩匆忙出门,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车子里,驾驶室里一个穿着灰色便衣的司机,迅速发动了车子,这辆豪华的黑色梅赛德斯并没有挂军用的车牌,他仰头将杯子里的咖啡饮尽。
他又出差了,只不过这一次他表现地非常好,临行前不但清楚地跟她说明了的行踪,还告诉她一个准确的时间,下周末就会回来,他竟然是去了南部那个城市,要提前去做一个定在九月份的会议的筹备。
「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么不凑巧,我才刚刚来首都,可他又要回去了。」碧云倚在躺椅上,摆弄着一束浸在玻璃瓶子里的玫瑰花,这些花是新裁来的,还是含苞欲放的。
「小小的分别,胜似甜蜜的新婚,要坚信这一点。」忙着换洗床单的艾米丽朝她绽出微笑。
「艾米丽,你母亲的病好些了么?」
「上帝保佑,多亏了您和先生的关照,因为那特批的条子,才弄到了一些限制的特效药,当然还有治疗的费用和每周的假期。」艾米丽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那真好,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正如您所说的,凯蒂小姐,好人一定有好报,而且我想,上帝会在天上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碧云随着艾米丽的眼神望向夜空,不同於市区内的躁动,这里的夜色很安静,哈维尔河上很少有过往的船只,只有几点星光在□般的夜幕中闪动着,伴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碧云踱了几步,双手合十,上半身趴伏在半圆形的大理石窗台上,她并不信仰基督教,也就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上帝和天使。她记得在家的时候,母亲给姐妹们讲的故事,月亮里有棵桂树,有座广寒宫,里面住的该是嫦娥仙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儿时就背熟了的诗,朗朗上口,在游子的口里吟诵出来,却是另一番辛酸的滋味,自从告别了艺术学校的生活,又是半年过去,该是时候给家人报个平安了。
「艾米丽,可以请您帮我个忙么?」她望向等待吩咐的女仆,「明天就是周末了,你回家照顾母亲的时候,能不能顺道去电报局,帮我去发一份电报。」
「这没问题,」艾米丽立刻点头答应,「您要发给谁?」
「是要发到美国我的朋友那里,这个是地址和电文。」她从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本小本子,翻动了几页,取出一张纸条。
艾米丽接过来,读了一遍。「可这是一封家书,为什么要发给朋友呢?」
「我的父母,并不知道我离开美国了。」碧云淡淡说道,心情却沉重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逸安哥哥应该已经回到家乡,向父亲、母亲报告了她平安的消息,可是她还是欺瞒了家人,说自己在美国继续攻读大学。母亲自然会为不能相见而伤情,父亲一定还以为她有大抱负而欣慰不已,如果说她做了红十字会的护士,深明大义的父亲一定会原谅她的选择,可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像现在这样,做了一个纳粹军官的情妇。想到这里,碧云不由地叹了口气,心里一团乱麻似地,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些麻烦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再去想吧。
她乌黑的眼睛望向艾米丽,只见这个干练忠实的女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把手里那张写着电文和地址的小纸条小心翼翼地叠放好。这份电报将要辗转这个世界上的几大城市,由处於欧洲的帝国首都,辗转到美利坚,再漂洋过海,发到北平,会由在外事局当差的叔伯收到,转寄给身在江浙的父亲和母亲。
明月三千里,何以寄相思,纵然有千言万语,电文仅有只言片语。
「一切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