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他干笑不停,「报应哪……欠关家的……非还不可……哈哈……」
展慕扬这些话教关凛跟关雪薇一头雾水,以爲他过度伤心而神经错乱。
「凛儿,雪薇……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突然之间,展慕扬跪在地上,不停向他们磕头。
「展世伯……」关凛想扶他起身,展慕扬却甩掉他继续叩首。
「让我磕,我罪有应得!我该死!是我的错,当年我不该贪图美色,一时色欲熏心,欺负了你娘!是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
关凛跟关雪薇闻言,两个人神色大变,身子也大大地撼动一下。
「展世伯,你起来!当年侮辱我娘的人不是你,是柳义那个大淫棍!」最后一句,关凛说得咬牙切齿。
「是我,是我!我有易容面具,当年是我僞装的!」他擡起头破血流的额面,紧抓住关凛跟关雪薇的乎。
「当年,因爲天灾饥荒,我也成爲贼窟的一分子,我专门替受伤的弟兄们疗伤。那一天,柳义带着一群弟兄出去,临去前告诉我他要爲他爹报仇了!我跟关之航也曾有一段交情,匆匆忙忙携着我早就请人偷偷打造好的易容面具跟药箱尾随其后,柳义杀了关之航,捉走雪薇、叫手下取走值钱的珍宝之后就走了,是我!我丧心病狂,一时之间被你娘的美貌迷惑,才会挺而走险戴上易容面具占了你娘的清白,并且因你娘贞烈不从而失手杀害了她。」
他没说的是,他比关凛的爹还要早认识他娘,也早就喜欢他娘了,只是他娘却选择嫁给关之航,而他在知道柳义打算报复之际,便想了这借刀杀人的方法,才会偷偷打造一张柳义的人皮面具要伺机而动。
迷离悔恨的往事重新回味,早已人事全非。
「我失手杀了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了人!我惊吓得无以复加,匆匆逃逸。之后,我换了衣物,拿掉人皮面具,重返现场,意外看见你!你哭得肝肠寸断,深深牵动我的恻隐之心,加上你根深蒂固以爲是柳义害你全家家破人亡,我才敢收留你。」
真相摊在阳光前,展慕扬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那副人皮面具……就藏在我的枕头底下……」
「哥,我去找找看。」关雪薇自告奋勇地想要证实这一切。
关凛表情冷冽,眸底饱含着浓浓的怨恨,他死命地瞪着展慕扬,由齿缝里进出一连串刺人而冰冷的言语,「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怎么能一直把我养在你身边却不会良心不安呢?你悬壶济世……在好名声之下竟有这么丑陋的过往……你不断灌输我错误的观念,让我把无辜的人统统卷进来了,萱儿何辜?忆翩何辜……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何辜哪?」
「哥,我找到了……接着!」关雪薇去而复返,将人皮面具扔给关凛。
关凛看着维妙维肖的人皮面具……没错!
「原来,我才是认贼作父、昏昧愚蠢的逆子!」尖锐的痛楚化成利鞭狠狠抽打着关凛的身躯,让他全身抽搐。
「哥……」关雪薇好担心。
展慕扬神情木然,低哑地开口,「你可以杀了我,失去了萱儿,我活着也没意义了。」
关凛铁青着脸,「不要以爲我不敢!」他满脸阴沉,脸色复杂难懂。
「哥,不要!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关雪薇白着脸,摇着头。
关凛心头一震,艰涩地吞咽一口苦水,喉头上下跳跃,寒声道:「杀你?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不值得我动手!」
「哥,忆翩爲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快点去看一看好不好?」
对于展慕扬的所作所爲,关雪薇恨之入骨,他是促使展怡萱死亡的间接凶手!
她麻木地盯着展慕扬瞬间憔悴苍老了十来岁的脸庞,他脸上的愧疚她根本就不领情,忍不住从嘴畔逸出一丝凄凉而嘲弄的苦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无奈地轻摇了一下头颅。
关凛面罩寒霜,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走出房间。
他的内心惊颤万分,百感交集,杀?不杀?
他视爲再生父母的展慕扬竟有如此丑陋的内心,他曾对他敬畏有加,没料到他才是龌龊无耻的衣冠禽兽,身分一刹那间颠倒丕变,他内心五味杂陈,感慨良多,脆弱的心灵快要承受不了这些一事实了。
他逃开了!
他不能处置他,因爲他不想让自己变成跟他一样忘恩负义的人……
毕竟,是他含莘茹苦地养育他,这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历历在目,他根本就狠不下心肠……
难言!难过!难堪!
他双手握拳,用力捶向墙壁,砰!砰!砰……
「啊——」从他嘴里吐出的,是一声比一声还要凄厉的狂嚎哀鸣。
关雪薇噙着汪汪的满脸泪,瞅视着关凛不停耸动的双肩,不知如何是好。
「哥……」她抽泣地哽咽着。
无比丑陋的真相让关凛像发疯似地,将头也一并撞向墙壁。
「不要啊!哥——」关雪薇见状,冲过去由背后抱住他,不让他自残。「哥,你不要这样子……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瘖痖着嗓子,声音破碎。
关凛的心颤抖了一下,停住了所有动作。「雪薇,是哥对不起娘……对不起娘……」
关雪薇抓住他两只血淋淋的拳头,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不是你的错,哥,是上天捉弄人……」
关凛露出一丝沉重的苦笑,重复着她的话,「上天……捉弄人……是上天的捉弄……是吗?」
蓦地,展慕扬房里傅出凄叫声,「凛儿、雪薇,展世伯对不起你们,就让我在这里以死谢罪!」
两个人同时一震,关凛迅速奔入门内,关雪薇慢慢踱入。
展慕扬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银芒衬着鲜血,诡谲莫测!
展慕扬如一具破布娃娃躺在地面,掀动嘴皮看着他们两人,「我知道……你们无法……动手……我自己来……凛儿,求你……葬了萱儿……我曝屍荒野……罪有应得……」一阵痛咳,他咳出一堆血。
他胸口的血还在往外扩散,根本就止不住。
关凛站着,无法移动寸步,脚宛似生了根,他的眼神布满各种情绪,除了震撼、厌恨、无奈,还包含了痛苦与悲伤。
「求求你……答应我……」他呼吸急喘,身子抽搐。
关雪薇表情哀痛,关凛眼眶不禁红了,他跪下。「会的,我会完成您的遗愿的!」毕竟十多年来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也不是无情草木。
展慕扬惨如死灰的脸上有抹解脱的笑,他眼光涣散。「谢……」气如游丝的他来不及说完感谢的话就断了气。
「展世伯——」关凛情不自禁地抱着屍体号啕大哭。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春光烂漫依旧,透过重重帘幕送了进来。
柳忆翩坐在梳妆镜前,凝视镜中的自己,既憔悴,又消瘦。
她的心像有千根针、万根针,无时无刻地在刺着她,就像有无数只手不断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的孩子……天怎么忍心,明明赐给她了,却又狠心夺走?
心碎的泪珠每颗都是悲绝,她面如白纸,神情凄苦。
一条丝帕沾满了心酸的泪水,早已湿透!
多久了?两个月了吧?他却不曾前来探望……
腹中的新生命没了,而她对他的情……也该死了!
珠泪滂沱,她的心情如麻。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两余黏地絮。
她对爱的执着,反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累了,她真的累了!情字这条路,她一路走来,好累……好累!
不禁羡慕起未遇情悸之前,她恣意自由地遨游助人、游山玩水,那段时光是她最难忘的快乐回忆。
「大小姐,夫人来看你了。」乐儿在阁外叫道。
收拾心思,柳忆翩抆干泪痕,强顔欢笑地走出内室,游玉香正坐在外厅等侯。
「翩儿,身子骨怎么还是这么单薄?我带过来的补品你是不是都没吃?乐儿,你是不是偷吃了?」
「夫人,冤枉哪!乐儿不敢,乐儿都有按时煎煮给大小姐吃,是大小姐……大小姐总是吃没两口就不吃了,还把剩余的打赏给我们……」说到后面,乐儿心虚了。
「大娘,别怪乐儿,是我的主意,我吃不多,补品搁着也浪费了。」
「不行,你一定要多吃一点,香儿,去把我房里的所有补品都拿过来!」
游玉香真挚的温柔跟关怀,已让两人之间的隔阂消弭于无形,柳忆翩也很敬重这个突然对她很好的大娘。
「是。」游玉香的贴身丫鬟连忙应道,转身就走。
「大娘,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补品了。」
「你这身子骨还这么窍弱,我说要补就是要补。」游玉香把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因爲柳义也开始对她真心关怀了,让她心中的芥蒂完全消失。
「大娘,我吃不下……您真的不用忙了……」她哽着声感动地说。
游玉香叹了一口气,「又是爲了关家那个负心汉吗?」
柳忆翩的身子痉挛了一下,眸光凄凉而悲哀。
她的沉默使得游玉香再叹一口气,对她更加怜惜。「翩儿……」
「大娘,有件事我想请您跟爹答应我。」她陡地双膝跪下。
「什么事?你站着说就好了,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游玉香说着就要扶她起来。
「大娘,我想离开这里,走遍大江南北。」
游玉香被她的话震慑得无法动弹。「你……要离家出走?」
「这里对我而言有太多的伤心往事,我无法挣脱这些兜头而下的悲伤情网,唯有离开这里,我的心才能得到救赎,我知道我对不起大娘,也对不起爹,我不该这么自私,我应该留下来终生伺候您们……可是,这里有他曾经带给我的创痛,我忘不了,我好痛苦,这些痛楚的记忆就像一只残酷的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要让我窒息而亡……」
她的眼中闪烁着隐隐浮动的泪光,辗过心头的是一份悲凉的心酸与历尽苦难的沧桑。
「我答应翩儿!」
柳义走进藏忆阁,女儿那张清灵精致的俏脸下巴变尖了,她瘦得令人心疼,单薄荏弱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轻瘦得似乎风一吹就会跟着飞走。
与其让她终日秋风秋雨愁煞人,愁眉深锁,呆坐在这精美的铁笼里像没有生命力一般,柳义痛定思痛,情愿柳忆翩飞出樊笼,在大自然的羽翼下潇洒自在,这是他思索再三、万般不舍的重大决定。
「爹!爹……谢谢您!」柳忆翩珠泪盈眶。
「老爷,我舍不得哪!」游玉香哭倒在柳义怀里。
「玉香,看开点!翩儿从流掉孩子那天开始就愁容满面、笑顔不展,我们爱她,就不该用我们的爱自私自利地锁住她!我看开了,翩儿快乐就好,我只求她能重展笑顔,重拾过去无忧的模样。」
游玉香瞅视着柳义坚定的神情,也只能含着泪依依不舍地点头了。
「谢谢爹与大娘的成全,谢谢!」离别的浓浓离愁让两行清泪从柳忆翩的双颊悄然滑落。
香儿手拿着几包补品走进来,看到气氛不对,她藏住惊讶,乐儿早就哭成了泪人儿,游玉香眼角余光看到了香儿时,赶紧招手。
「香儿,东西放下,你现在去吩咐厨娘煮几道翩儿爱吃的菜,像翡翠烧鸡、清蒸鱼肚、柳枝炖羊肉等,叫厨娘多煮一些,外头不比在家,翩儿一定要多吃一点……」
「大娘、爹,是翩儿不孝!」柳忆翩双膝一跪,连叩三个响头。
「翩儿……快起来!」游玉香蹲下身抱住她的头,两母女痛哭失声,柳义在一旁也老泪盈眶,随身的婢女乐儿、香儿更是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