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胡同。
大柳树下,光影斑驳,人头攒聚,比前两日八卦吃瓜来的人还要多,仿佛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可事实上,这些人一个个脸上带着忧色,正是因为疫情——太平贼没有封锁瘟疫的消息,反而有意推波助澜,希冀引起民众重视,到了此时,疫情消息已经在城中彻底扩散开来。
事关自身,自然要比往日吃瓜八卦,来的人要更多些。
“瘟疫啊!”
一个老翁浑浊的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凝重:“我听我爷爷说过,约么是百年前吧,咱们隔壁府闹了一场瘟疫……最后结果,满城缟素,家家披麻……”
“这么夸张?!刘老丈您可莫要吓唬我们?”有年轻人不信。
“嘿,后生仔,你好生不晓得事,刘老哥还是往小的说哩!我也听我爷爷那一辈说过,当年那场大瘟疫啊,十个人中死了八九个……那词叫啥来着,对,十室九空!”
“这么吓人?林家这也歹毒了,这是要咱们全城死绝啊!”
“是啊,听说这场瘟疫,就是林家人制造的,他们和夏家、义军打擂台,为什么要扯上咱们?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哟!”
“我是瞎了眼,之前还说林家名声好,现在看来,林家比其它大户更坏,更歹毒!”前两日,还曾为林家说过话的这人,此时咬牙切齿,满面痛恨,提起林家人恨不得啖其肉、吮其血。
“可不是?至少,其他大户没逮着全城人祸害!”
“我听说,林家被灭门,上百口人,只有极少数逃掉……活该啊!”
“报应!”
……
人群中,掀起了一片对林家的声讨。
“还多亏了那个杀掉老虎帮帮主崇季虎、野狼帮帮主段狼的好汉,不然,拖延下去,让林家从容布置,还指不定闹成怎样哪!”有人叹息。
“是啊!说到武者,我就想到了,不是传说,瘟疫对武者的杀伤性弱,即使感染,也不会有事么?”
“方家锐哥儿可不就是武者?但方家嫂嫂、方家丫头不是,还有三娘子、囡囡,听说住进了方家,似乎是和锐哥儿好上了……”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人是个眼明口快的。
“锐哥儿好福气,三娘子那身段,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还小有家资……以往,多少人去求取,三娘子都没答应哩!”
“哼!”
这是个嫉妒的汉子,语气泛酸:“那又怎样?现在瘟疫来了,病痛可不看人,除了锐哥儿外,方家其他人都别想好,说不定方家嫂嫂、方家丫头,还有三娘子,就……”
可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大嫂打断:“呸,大木子,你安的是什么心思?竟然说这种话?”
“就是!方家可没有对不起你,前些日子伱家早早出城,不就是方家锐哥儿支的招么?不然,说不定就被贼……义军抓去了!你家还能躲过一劫?”
“没良心的东西!”
“别搭理他,这大木子就是眼红嫉妒……”
……
在一片声讨中,大木子落荒而逃,后面响起众人胜利的哄笑声。
这么多人为方家说话,除了不少人真的心存感激外,还有就是:方家恩怨分明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从枣槐叔家到长林叔家,哪个交好方家的人家吃亏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声援,愿意卖方家的人情。
“我就琢磨着,这瘟疫也是病痛,不知道,方家锐哥儿能不能治?”突然有人开口。
“想什么哪?小病小痛,也就罢了,这般的瘟疫,哪是能治的?要是老方在,
说不定还行。”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明显充满了对方锐的不信任。“也是!别说治疗咱们,就是方家真有人患……”这人剩下的话没说下去,方才大木子的例子,就是前车之鉴。
“可方家至少有药,比咱们活下去的可能,可大多了!”语气中满是羡慕。
“咱们胡同的人,也能沾光,说不得能从方家买些药……”
“就是能买,你有大钱么?有多少大钱?真得了病,那就是个无底洞……还不如等死哩!”
“老头子我已是古稀之年,也活够了本,就是明天死了都不亏,可,我那儿孙怎么办哪?”
“刘老哥说的是。先是旱灾,又是兵灾,再是疫灾……老天爷,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有老翁双目含泪,悲怆问天。
……
方锐站在窗前,听闻着外面的议论声,忍不住跟着发出一声叹息:“是啊,兴亡百姓苦,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呢?!”
对於某些人泛酸嫉妒的话,他也没在意——瘟疫之下,人人平等,说不得,对方今天还在说酸话,明天就一命呜呼了。
太过计较,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锐哥儿,不是说喷洒驱虫液么?已经弄好了。”方薛氏在厨房喊道。
“是的,锐哥儿,我们按你说的比例冲泡的,你过来看看行不行?”三娘子也是道。
“来了!”方锐回身。
除了口罩、驱虫药囊外,这驱虫液是他捣鼓出来的另一样防疫物品,由驱虫粉冲泡而成,喷洒屋子之用。
驱虫药囊主要是针对个人防护;而驱虫液,则是在家中大范围喷洒,驱逐鼠蚤,两者还是不太一样的。
“行了,这个比例就挺合适,可以喷洒了。堂屋、里屋,还有院子中……各处都不要有遗漏。”
方锐看了看驱虫液,确保没问题,交代道。
“我们也来帮忙!”
方灵、囡囡,俩小丫头手拉着手,跑了过来。
这种‘泼水洒水’的活儿,不但能帮上忙,还颇有趣味,她们可是最喜欢了。
五人刚给屋子内外喷洒完。
当!当!
外面,伴随着敲锣声,突然传来声音:“回家了,都各回各家了,以免瘟疫传染扩散!救济粮由义军上门派发,大家伙儿安心在家过日子啦!”
方锐从窗前望去,看着有绢布蒙脸的打更人巡街,大声呼喊着。
随后,还有义军衙役上门,征召医师、平价收缴药材。
方锐倒是没被征召去。
他和柳树胡同这边的义军衙役,时常有打点,关系不错;再者,老爹在义军中执行秘密任务,上面有优待家人的政令;最后就是,看着年轻,料想医术不怎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可以通融……
外堂摆放的药材,也没全部平价收缴走,还给留下了少许。
当然,方锐之前囤积那批药材的大头,藏在地窖,倒也没事,完好保存了下来。
送走太平贼衙役。
为防止病患上门求诊治,给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带来风险,方锐索性关了外面大门。
……
半上午时候,江平安再次来到柳树胡同,带来一大批物资。
“知道方兄弟主粮不缺,这次我带过来的,多是肉、蛋、油、黄豆之类的紧俏货!”
“谢过江兄了。甜水井胡同那边,疫情怎么样?”方锐问道。
“不太好!”
江平安面露愁容:“已经出现一例病例,整户封锁在家了。也就我是义军捕快,搁作普通人,胡同都不好出去。”
“这样啊!”
方锐喃喃着,彻底打消了过去的想法。
至於还有一处白杨胡同的院子?
那边人生地不熟,谁知道情况怎么样,还不如待在柳树胡同这边安心,虽然可能有病患到来,大不了不开门就是。
见方锐皱眉不语,江平安安慰道:“方兄弟,你也别太担心,我听说,义军中感染的兵卒,已经有一二例治好的……”
“虽然现在是个例,但,说不准,明天就有药方研究出来,全面推广了。”
“希望吧!”
方锐嘴上应和着,心中却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他本身就是医师,《方氏医术》还到了精通级别,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下猛药,激发患者免疫力,瞎猫碰上死耗子,治疗好了一二个人——这并不难,熟练等级,在水准之上的医术,再加上一定运气,就可以做到。
难的是,针对性、普适性、能对绝大多数人都能起作用的药方,最好还是药材原料广泛易寻的。
可以说:从治好一人,到研制出适配性配方,全面推广,这其中的要走的路,还远得很哪!
“还有一件事,方兄弟,疫情形势严重,再往后,城中各处封锁,我怕是都不太好过来了。”
江平安拉着方锐的手腕:“方兄弟一定保重啊!”
“江兄亦是!”
方锐殷切叮嘱着,随后,暗暗用劲力给手腕杀毒过后,这才转身进屋,拿了一些驱虫药囊、口罩、驱虫粉出来:“驱虫药囊、口罩,这两样先前给过江兄,江兄知道怎样使用。至於这个,是驱虫粉,与水冲泡,喷洒在屋子,比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