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 寿跋赞过了韦应典,忽又转过头,同样赞许地看了一眼少年校尉,欣然道:“不得不说,跟聪明人相处就是省心省力,下头那个大彭氏之后、前礼部郎中是如此,你这个姜齐庶孽、山中猎户亦是如此。”
齐敬之哑然失笑:“若是我记得不错,庶孽可不是什么好话,意思是小妾所生的贱子?”
寿跋呵呵一笑:“王者侍妾亦有妃嫔之尊,嫔妾贱子亦有宗室公族之贵,但凡受宠些,即便是封君公侯的正妻和嫡子也不敢稍有不敬。”
“说句不好听的,寿某其实已经很给你留情面了,当初你家祖先的生母,恐怕连嫔妾都不如……”
“在那些个世家大族之中,侍妾所出的庶孽贱子顶多被嫡脉视为奴仆,总还算个人,可若是婢女所生之子,那就真的连牲畜都不如了。”
“尔母婢也!不过寥寥四个字,却是最恶毒最诛心的咒骂!”
寿跋说罢,眼见少年校尉默然无语,不由哂笑道:“这就受不住了?”
齐敬之摇摇头:“只是觉得不值一驳罢了!”
“血脉或许很重要,能让那些所谓的高贵之人如寿长史一般,从生下来就能站在这高台之上俯瞰世间,但即便是出身低微如齐敬之、郁郁不得志如韦应典者,终究还是有机会攀爬上来,与寿长史谈笑风生。”
闻听此言,寿跋微微一笑:“都说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将必发於卒伍,然而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其实都已经标好了价码。”
“没有血脉、家世做青云梯,便只能用血与骨当踏脚石。这血与骨或许是别人的,或许是自己的。”
“譬如钩陈院这座新起的高台,国主亲军的名号可不只是随便叫叫,校尉以上的军职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担得起。不三不四、心怀异志之人,派去送死可以,却绝不可能真正被委以重任,更得不到各方势力的下注和栽培。”
似有意似无意,寿跋再一次向身旁的少年校尉展示了自己沉郁苍凉的那一面。
齐敬之默默点头。
事实确如这位寿宫之神所言,他自入都以来,明里暗里得的好处着实不少,但这些好处大都伴随着考验。
在高禖坛见鲁公的那一次尤为明显,若是不能通过那位浑天司司正的考校,只怕他齐敬之就会成为寿跋口中“只会派去送死、不会真正委以重任”的那拨人了。
等他得了鲁公那句“天下俊才”的称赞作为背书,即便是有些别样心思的,比如福崖寺真觉老和尚、五云司金衙秋指挥使,便都表现得极为克制含蓄,虽然所用的手段依旧杀机暗藏,但都摆在了明面上,维持住了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从这一点来看,毕方鸟和那对紫狐反倒成了他齐敬之的福星了。
甭管内情如何,反正如今他齐敬之在有心人的眼里,无论是对圣姜封镇之礼,还是对《大齐律》,都尊奉到了骨子里。
这样一个心向圣姜的少年俊才,虽还未必称得上自己人,但起码也是个可靠之人,有着进一步栽培的价值。
寿跋自然不知道少年心里已经想得极为通透,依旧自顾自说道:“除了姜齐远枝、庶孽贱子这个身份,你如今头上还顶着道门棋子、大司马心腹和天下俊才等等头衔……”
“细究起来,这些头衔对你未必会有太大的助力,反而会是不小的阻力,至少也是好坏参半、祸福难料。对於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不少人想要提前铲除,也会有很多人愿意结个善缘,随手施施肥、浇浇水什么的。”
“呵呵,你可千万别长歪了,否则将来连根拔起的时候也是一桩麻烦事……”
这位钩陈院长史略作停顿,手指略过已经登顶在望的韦应典,指向了正在台下撒欢儿的斑奴:“齐敬之,对你的坐骑好一点儿,它的驺吾幡才是你真正的保命符。”
“若非神物自能择主、无法强夺,而得到驺吾幡承认的斑奴也不可能屈服於淫威之下,否则怕是大司马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齐敬之闻言微怔,想起当初下山时师徒两个险些忘了把斑奴带上,不免有些汗颜。
他无声点头,心里对驺吾幡神物择主之说颇为赞同,毕竟是当初亲眼所见,可要说斑奴不会屈服於淫威……或许都用不到淫威,只需收买就行?
“般般!”
就在这时,麟山幼主终於发现了齐敬之,兴冲冲地从大殿里跑了过来。
小家伙很是娴熟地沿着少年的裤腿攀爬而上,最终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熟门熟路地打开虎君玉盒,开始认真盘点起里头的宝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当发现了盛有雌黄之精的琉璃瓶和突然多出来的大量金银珠宝时,小家伙立刻乐开了花,大眼睛里更是亮晶晶的。
见状,不止是齐敬之,便连寿跋脸上的笑容都立时真挚了许多:“寿某差点忘了,般般受封之后,同样也是你的护身符。”
这位寿宫之神想了想,接着竟是主动提起了寿宫的规制:“当年桓王在世时,寿宫确实有五头镇兽,而且是圣姜最为正统的五方五灵,与姬族的天官五兽大同小异。”
“按照《礼纬稽命征》记载,古者以五灵配五方。龙,木也;凤,火也;麟,土也;白虎,金也;神龟,水也。”
“这其中,东方木行苍龙、西方金行白虎乃是姜姬两族皆有,而南方火行的赤凤与朱雀、北方水行的神龟与玄武、中央土行的麒麟与大角轩辕,皆是大差不差。”
齐敬之恍然点头,怪不得涸泽水伯庆忌张口便是什么赤凤髓、黑龟精,原来竟是圣姜古制。
提到这苍龙、白虎……各家传承对龙虎之形还真是偏爱啊。
少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略有些担心地道:“般般虽是麒麟,但似乎并非土行,待在寿宫这样的中央土行、戊己之宫,会不会有些妨碍?”
这个担忧是刚刚才浮现在他心头的。
《青羽秘卷》中有着诸如龙虎相吞相噬、交战於戊己之宫这样的描述,若是将桓王台看成修士的灵台,那么寿宫就正好是占据灵台中央坤位的戊己土行之宫,理应由大角轩辕或是土麒麟镇守才是。
寿跋已经渐渐接受了少年的聪慧机敏,闻言也不意外,只是呵呵一笑:“般般若不是土行,那应该是什么?”
齐敬之也不冲疑,当即就将小松山中的“上清大洞三景灵坛”和“无稽崖剑侍玄枵”等事一一道明。
“上古纪年有‘玄枵之阴精、岁星散而为麟’的说法,而般般又是生在‘岁在玄枵’之年,乃是上应岁星也就是木星而化生,那就应该是一只木行麒麟才对,理应通体青色,名为耸狐。”
“可小家伙偏偏通体为白,更像是金行麒麟素冥,实在让人费解!”
这些事情,此前知情的只有齐敬之和老魈,便连骊山广野都不曾与闻。
也就是寿跋表达出了对般般的由衷爱护,已经成了小家伙事实上的师父,齐敬之才会坦言相告。
“无稽崖?”
听着听着,寿宫之神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那是小孤山造化道宫下头的一脉,号为灵山,那山中无稽崖上有一座燕栖观,向来以跳丸飞剑术称雄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