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原本并不觉得三百丈有多高,然而随着太清天槎愈来愈飞近这座形如仙鹤揽翅的浮空之山,抵近了观看山体上那一道道直上直下的悬流飞瀑、一条条回旋蜿蜒的石阶天梯,心中的赞叹之意就不免浓郁了几分。
太清天槎并没有直接飞向仙羽山的丹顶,而是越过两翼翅峰之间不曾合拢的缺口,缓缓落向下方的山谷。
齐敬之低头望去,就见谷中青翠葱郁、气息幽深,生长着的俱是苍松古柏,更有鹤群不时起落,飞舞徜徉、仙意盎然。
不多时,太清天槎就落在谷中的一片空地之上。
空地紧挨着一道陡峭平滑的山壁,山壁旁边有一条石阶蜿蜒而上。
齐敬之走下太清天槎,目光落向面前的山壁,默念起了刻在上头的诗句。
「我昔游白鹤,山川气雄深。邂逅识吾子,戛然唳孤音。」
「日日望飞鸣,洄洑乃至今。唯应白云梦,夜夜飞遥岑。」
齐敬之於诗词之道并无涉猎,心中更无偏爱,念过一遍也就罢了,并不曾有所触动。
他心里想的是,道门仙宗之人似乎颇爱此道,但凡见到平整些的地方,就非得刻上一篇诗文不可。
凤紫虚在一旁说道:「这处山中谷地唤作栖鹤谷,在其中繁衍生息的主要就是鹤群,此外还有少量灵禽异兽,皆是历代仙羽门人的坐骑、灵宠以及它们的后裔。这些鸟兽都是养熟了的,性情温驯、并不伤人。」
「这谷里的鸟兽和草药,你若有所需,只管自取便是,只是要记得有所节制,不可滥捕滥伐。」
凤紫虚这番话是对着自家徒儿说的,目光却落在斑奴身上,骇得这厮连连点头。
齐敬之口中应了,回身向栖鹤谷深处望去,奈何视线皆被幽林遮挡,并不能及远,更没瞧见自家师尊提及的灵禽异兽。
他四下里打量一圈,目光很快投向了掩映在浓密树荫之下的白色花丛。
这是一种不过一寸来高的奇花,细茎上只生着两枚叶片,色泽青绿可人,舒展犹如羽翼,叶片之间则生着一簇素净洁白的小花,泛着淡淡的荧光。
苍松古柏之间的空隙几乎都被这种白色奇花占据,微风拂过,翅叶轻摇、荧光飘散。
齐敬之生在山野,仔细辨认了一番,不由好奇问道:「师尊,这白花的叶子倒与黄精有些相似,只是数量少了些,花型也对不上,不知是什么灵根,用来观赏还是入药?」
「呦,这就惦记上这栖鹤谷里的好东西了?」
凤紫虚打趣了自家徒儿一句,笑道:「这是舞鹤草,生於高山阴坡林下,酸、涩,微寒,内服有凉血之效,若是修行洪炉丁火剑意时被灼伤了内腑,可以拿来入药疗伤。」
「若是受了刀剑外伤,也可拿来研成粉末外敷,能止血。」
「其实这东西外头也有,只是药效没有咱们这里的好罢了。」
凤紫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凡俗妇人有些日子里若是血气太盛,亦多用此药。」
这最后一句,齐敬之其实没听太懂,只知道是妇科用药,既然事不关己,也就不再留心。
他点点头道:「栖鹤谷、舞鹤草,这名字倒是颇为相合。徒儿能感应得到,这谷中的松柏甲木之气浓郁精纯,正合我修行所用。」
「嗯,这个倒是没人跟你抢。」
凤紫虚嘴角微翘,转身走向山壁旁的石阶山道。
齐敬之自然是紧随其后。
斑奴原本也想跟上,玄都观主侧头斜睨了这厮一眼,眸光里带着不善,语气亦是冷飕飕的:「我方才的话白说了?」
斑奴一缩脖子,立刻乖觉回头,蹿进林子里撒欢去
了。
齐敬之瞅了一眼那片群鸟惊飞的幽林,不由得轻笑一声,当即跟着自家师尊拾阶而上。
师徒二人之中,凤紫虚自不必提,便是齐敬之的脚力也早就远超常人,不多时就行至半山。
这一路之上,但见山道幽静、绿萝青苔,乱烟凝碧、飞玉鸣泉。
尤其山间石阶蜿蜒曲折、盘旋而上,天光云影亦随之时时变幻,堪称十步一景。
原本在栖鹤谷底时,齐敬之眼前所见尚处白昼,碧空如洗、天光晴好,然而走到这山腰处,待得又转过一道急弯,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沐浴在金霞中的石牌坊。
石牌坊的另一头已然入夜,天际一轮皓月如镜,正绽放皎皎清辉。
一门之隔,昼夜两分。
齐敬之左右看看,就见两旁石柱上刻着一幅楹联:「云间璧独转,空里镜孤悬。」
石牌坊正中的横批则是四个字:「日月分辉。」
等两人迈步穿了过去,齐敬之忍不住回头,就见身后金阳绚烂、依旧高悬。
石牌坊这一面被山间月夜的水气浸得湿漉漉的,居中同样是四字:「我意独绝。」
两旁石柱上亦有一联:「造化锺神秀,阴阳割昏晓。」
齐敬之默记在心中,暗叹一声这便是世家与宗门的好处了,移步换景、暗藏玄机,一联一诗、俱为底蕴。
难怪琅琊君竟有那等怪癖,偏偏嘴里还随时都能冒出几句应景的诗文。
齐敬之回过头来,看着前方脚步轻快、霓裳如虹的凤紫虚,忽然明白了对方带自己徒步登山的用意。
一时间他心中颇感振奋,连忙快步跟了上去,毕竟自家这位师尊的脾气可不大好,找个由头就要发作。